于是他道:“遵命。”
他不曾见过她的死,但她的死却鲜活地烧在他的脑海中,无休无止,无时无刻——在自己全部的回忆与想象的浇灌下,越来越生动清晰。
骄傲如明月的她,锋利如刀刃的她,校场上一杆银枪英姿飒爽的她,荷塘边两弯纤足绝代风华的她,还有最后的那一夜,眼角那滴若隐若现的清泪,唇边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影……这一切的一切通通从记忆的底层翻涌上来,投入一片烧尽一切的炽烈大火。
她是死在火里的,如同清风消失在寂静的深林,如同雪片湮没于荒凉的大海,在盛放至绝艳之时凋零满地——她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死。
然后,在回忆与想象的尽头,梦真的来了。
梦中,他毕生的悔憾终于得到了拯救,自己送了她最后一程。在那个惨淡的清晨,紫极门上的柴堆正熊熊燃烧——而他,并没有于千里之外的官道上披枷徐行,他就在她身边。
血色遍地,杀声漫天,他隔着飞舞的火焰静静地注视她无瑕而恬淡的面孔。
梦境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叶洲终于做了自己想象过无数次、却始终不敢真正去尝试的事——他极轻、极轻地吻上她燃烧的唇,任火焰将两个人一起吞没。
她是他的怀箴,是他所有的纯净岁月,所有的爱恋、青春以及幻灭。
可是,没了,都没了……
就在双唇相接的刹那,火焰里的连怀箴骤然化为灰烬,被一阵狂风卷上高空。遥远的天心里梵音唱和,密密铺满无数莲花的虚影。
“叶洲,你变了。”躺在床上,面朝内墙,有着与她一样相貌的“白莲宗主”忽然开了口。声音从被褥间传出,显得那样憋闷而陌生。
是……当初的我已经死了——当初我们都已死去。无论有没有亲身经历紫极门下的那场血与火,无论想与不想,我们都要与自己的过去作别,非如此不可。
“也许吧……但属下对白莲一片忠心赤胆,永远不会改变。”他回答。
情已矣……归无计……
连长安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样东西,赫然是纷飞的光线中扎格尔的笑脸。一瞬间,她险些又生出了做梦的错觉,刚想开口问什么,扎格尔已飞快答道:“这里是麒麟堂,老头子已经看过了,说没大碍,养养就好。”
“是你……带我回来的?”连长安问。
扎格尔手里的调羹一下一下敲着碗底,叮当作响。他显然是没怎么做过这种活的,动作笨拙至极,仿佛那勺子是根千斤重的大棒槌。
“喝点儿参汤。”他哄她,避而不答,“陈静说你伤了元气,要多补一补。这可是好东西。”
“你带我回来了,他们呢?叶洲呢?”她依然追问不休。
扎格尔撇了撇嘴,放下碗,“他差点儿杀了你,你还惦记着他?我听你的,抓住那丑女人,然后拿她换了你回来。叶洲留在那儿了,他让我告诉你什么花花草草,还有他会为真正的白莲去死什么的……”
真正的白莲?连长安不禁骇笑。她该恭喜他,终于“求仁得仁”了吗?
“长安?”扎格尔忽然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连长安一双浓密的眼睫微微眨动,侧过脸去看他。
“跟我走吧,长安,跟我回草原去。我会送你最好的马,我们一起并驾齐驱。我会带你去追逐星空下奔跑的狂风,去倾听一望无际的旷野的声音。我保证你从没有见过那么高那么蓝的天,你只要抬起头来,那蓝色就把你吸了进去,你就会把一切烦恼都忘了。”
扎格尔这样说的时候,就连表情也变得平静悠远、隐隐发光……他仿佛真的已经看到了故乡的蓝天,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摘下头顶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