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鸢信(2)

看他眉飞色舞讲古,还说什么脾性不算什么云云,倒真把连长安给听愣了。这就是草原?竟有风俗如此……如此不羁的地方?她忽然想起额仑娘说过的“三嫁四子,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的话,想起那短暂的、和胡商们驱赶牛羊奔行旷野的光阴,但觉一股鲜明的色彩猛地冲散心中阴霾,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她忍不住问:“额仑娘还好吗?”

扎格尔大喜过望,“长安你终于肯‘认得’我啦!”

连长安一怔,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忽然醒悟自己上了当,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掉头就走,扎格尔早就追了上来,“别走啊!”他低声央求,“我倒宁愿你动鞭子,不过是皮肉疼……你这样,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快刀斩乱麻吧——连长安忍不住仰天长叹,如此纠缠下去她说不定真的会头脑一热,害人害己,做出让他也让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她紧握双拳,指甲掐进手心,深深吸口气,斩钉截铁道:“不要缠着我,我……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会帮你的!”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双眼满是诚挚与关切,晶晶亮。

“为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为什么。你是我的命运之女啊,我一看见你就明白了。”

命运?又是这……可恨的命运!

连长安狠命摇头,不!我决不会把你牵扯进来,我的道路不是你的道路,这九死一生凶多吉少的命运通通与你无关……

她转过身,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厉声吐出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为尖利刻薄的话语,“你帮我?你凭什么帮我?你不过是个蛮子!我们汉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懂吗?扎格尔,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我,你是你,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还不明白?我与你无关!”

连长安一气发作完,满面通红呼呼喘气。扎格尔脸上则青白变幻,他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片刻,沉默着转身出了房门。

望着他的背影,连长安想:没错,走吧……走得好。

那一夜,连长安躺在麒麟堂厢房内,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他知难而退,好不容易自己没了掣肘,正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才对。谁料到扎格尔走了,并没有让她的心恢复平静,反而更加乱起来……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恍惚中,耳旁仿佛又听见了他的歌声,翻来覆去萦绕不绝,“……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坐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是的……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回你的草原去吧,扎格尔,回到你的天高地阔歌舞欢腾没有忧愁没有仇恨的草原,萍聚、云散、相忘于江湖,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

她正这般心绪起伏辗转反侧,忽然,暗夜里竟真的响起了歌声。正是一样简洁悠长的调子,却换了清脆女音浅吟低唱,莫名温和婉转,莫名情思绵绵。

“……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

歌声渐落,那女子幽幽长叹,无限寥落道:“有人真心相待却不知珍惜,莲华之女,你就不怕后悔吗?”

连长安大骇,慌忙起身,却见万籁寂寂,暗夜沉沉,哪里有人在?

难道,又是一个梦?

她终究无法入睡,索性爬起身,披衣出了门。冷风呼啸,屋外却并不怎么幽暗。半个月亮挂在天边,今夜亮得让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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