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曲(2)

赛塔尔额仑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她哈哈大笑,口中不住地赞叹,“哎呀呀,我的好姑娘!”

叶洲带着连长安穿行在群山峻岭之间,一路向北,二人分别之处,其实已接近雁门关口。寒冬将至,塞下苦寒,此地本应荒凉萧索鲜有人迹,也是连长安运气极好,竟然让她碰见了一群赶往关内榷场的胡人。

“榷场”这个词由来已久,本是大齐朝廷指定的官商与外族做买卖的特别地点,多建在塞外,就像是个小小堡垒,平常是四门紧闭的,只在特定季节特定时日才会开放买卖。可到了如今,除却寥寥无几的官办榷场外,私底下的交易地多如雨后春笋,只不过商人们各有各的联络方式,一切都在暗中进行,平素不为人知罢了。

榷场开放的季节一般都在秋天,可时下已然是初冬了,说起来这又与她脱不开关系。只因为今年齐帝大婚,迎娶豪族连氏之女,紧接着又异变突生,广袤大地一片风声鹤唳。商人们的生意前所未有的难做,赚多少银子也不如自己的命贵重,因而大多数都打定了主意放弃今年,但求安稳——汉人们少了毛皮牛羊,不过是冬天过得紧巴些,熬一熬就过去了。可胡人们没了粮食,没了食盐铁锅乃至针头线脑,却是万万的不便。没奈何,他们也只得反客为主,甘冒奇险循着崇山峻岭间的隐蔽小路潜了过来,便耽搁到如今。

连长安在商队中慢慢混熟了,胡人们入夜围在火堆旁闲话之时,从不避她。甚至有几个好事的还特地跑来问些流言飞语,“听说你们的单于杀了左贤王一家,闹得天下大乱,是不是?他不是才娶了左贤王的女儿做阏氏吗?那就是一家人了啊!你们汉人的道理还真是奇怪呢……”

每每此时,连长安总觉得恍若隔世。

她知道在这些胡人的话语里,“单于”就是帝王,“左贤王”就是仅次于皇帝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阏氏”则是帝王的正妻——她知道他们津津乐道、当成异闻来咀嚼的,正是不久之前的自己。

真的是……自己吗?她紧紧地捂住胸口,不让胸中不住咆哮的“过去”挣脱枷锁冲出来。每每有人这样问,她便稀里糊涂地敷衍两句打发他们去,她拼命将此刻的自己从回忆的旋涡中生生拽离,远远逃开,逃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现在姓常名安,她此刻并不是白莲……还不是时候……

“常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啊?”到达榷场之后,各家各户忙于搭起帐篷,整顿行李,准备开张。连长安则倾力投入针线活计,额仑娘一边欣赏着她做出的那几件成品啧啧赞叹,一边随口问道。

“打算?”连长安一呆,恍惚笑了,许久,茫然地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总之先避一避风头,养好身子再说。她有很多很多事要做,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报仇雪恨——但现下……首先要努力活下去。

额仑娘见她那模样,立刻喜不自胜,连忙劝道:“你要是暂时没什么想法,不如就一直跟着我吧!我们换好了货便回关外去,凭你的手艺,在咱们部里立足,一点儿也不难。”

雁门关外吗?去……胡人的国度?

仿佛中了邪,听到这个提议,连长安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若出了雁门关,他……他还找得到我吗?

指尖忽然剧痛,竟是一失手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连长安连忙将手指放进口中吸吮……她几乎以为她忘了,离开这么久,她第一次想到了叶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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