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2)

“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她向那万知万有、唯一的终点唯一的公正嘶声呐喊,“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虚荣,这么幼稚,这么愚蠢,这么自以为是!不满足于平平稳稳度过每一天,只奢望有人从天而降,把金冠戴在我头上,带我去往另外一个世界……我想让她羡慕让她嫉妒让她悔恨得把自己的脸都挠烂——我竟以为……竟以为他是真的……爱上了我……”

她跪伏在冰冷的地上,蜷成一团,低低呜咽,“……我想成为连怀箴,想到恨不得她死!可是她……真的要死了,她们都要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让我活着?!”

虚空中有笑声回荡,温柔得就像是蜻蜓点在水面的波光……从床榻到几案,从屏风到纱窗,那衣摆滑过的声响渐渐消失,终究是把她一个人抛在活的世界里,一个人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然后她真的……听到了歌声,又一次听到有人在唱《白莲花》。刹那间连长安几乎以为奇迹发生了,几乎以为小叶又活了过来。她挣扎着爬起身,扑到小叶身边去拉她的手。

冷冰冰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便在此时,门被推开,灰尘飘舞在扑面而来的光明里。那《白莲花》的歌声猛地响亮——响亮得就像是烟尘前世,她和他骑着马,她被他拥在怀中,走过人生最最幸福的一段路时所听过的那样。

那不是小叶的浅吟低唱,而是成百上千人的同声高歌,是垂死的呼号是最后的绝响,飞越重重宫禁,窜入她的骨髓。

那歌声,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极近处,有人问。

“我要见陛下……”她听见自己回答。

“可是……”

“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陛下!若不肯让我去,我便一头碰死在这里,你们自己看着办!”

紫极门箭楼西侧有一个突出的半圆形敌台,此时台上已垒起两大堆柴火,远远望去,像深秋田野里丰收的麦垛。

城下的厮杀已然停歇,无论是白莲军还是禁军,通通放下了手中兵刃,通通睁大眼,望着敌台上正在发生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听过那传说,”宣佑帝对身边的何隐道,“白莲、红莲,实乃两支天人后裔,遇水不溺,遇火不焚,身是无解之药,又是万灵之丹。即使成了灰烬,也能从灰中绽放艳色花朵——多美的故事!可惜……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不!”何隐紧紧抿住嘴唇,“不可能只是传说!何家传到我已是第十三代,叶家则更久,足足十九代,三百余年,绝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十几代人都被骗过了,是吗?”慕容澈微笑。

何隐不再答话,只是摇头。

“为什么不可能?”宣佑帝放眼望去,但见昏迷不醒的连氏父女正被人倒拖上柴垛。二人的脸色依然青紫,身上的衣裳却已换过,刺目的白。城墙高处的风狂乱地刮着,他们身着贱民的服色,被脚下大堆柴火衬托,再也没有了高不可攀的光辉,竟显得那样渺小那样脆弱。

“你真的要放火……烧他们?”何隐的神情犹在梦中,声音却忽然凄厉起来,“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这么一烧,世上就再也没有白莲花了!匈奴若进犯雁门关,谁来阻挡?南晋若是打来了,谁能抵御?你是个疯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容澈眸光似电,猛地一挥手,大喝:“有朕在!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不能北抗匈奴南平伪晋,要朕这个皇帝又有何用?为什么大齐要依靠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立国?靠神明靠仙灵,就不能靠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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