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宴(3)

宣佑帝微怔,好一阵才勉强笑道:“御妹胸怀乾坤,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但……有建功立业的心也就是了,真要上战场杀敌,这么千娇百媚的人,可连朕都舍不得。”

连怀箴不为所动,趋近一步跪倒,头高高昂起,厉声反诘,“巾帼如何?须眉又如何?我连氏鞍马立家,白莲开处,敌血如花。战场上唯有输赢胜负,哪有男人女人?攻城略地,建功立业,凭头脑,凭刀剑,我连怀箴自问不输于任何人!要我嫁,可以,待我大齐一统天下那日,我卸了这戎装换作凤冠霞帔,心甘情愿地嫁给陛下要我嫁的人——唯今日,宁死不从!”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哪怕是连铉本人,也全未料到她竟决绝至斯。这婚姻之事,他和连怀箴少说也吵过七八回了,她一次比一次执拗,没想到今日御前更是借题发挥……连铉越想越气,几乎将要发作,终是忍住了。无论如何,连怀箴不嫁也比嫁给皇帝指定的人选要好——口口声声“朕的御妹”,现在更是借酒装疯,就知道那小子封这个不伦不类的盛莲公主,定然没安好心!

但那小子还是皇帝——至少此时此刻还是皇帝,连国丈刚想说两句转圜的话,给他个台阶下,却不料高台上慕容澈已淡淡笑了一声,道:“看来御妹对自己的韬略武艺都颇为自信啊?怎么样?敢不敢和朕比比看?”

这一次,轮到连怀箴呆住。

谋略暂不论,那是一时半刻没办法比的。只说宣佑帝的武艺,其实倒是下过苦功,在普通人里也算是个高手。可天下人都知道,连家根本不普通,何况是当代白莲翘楚、武学奇才的盛莲将军?慕容澈能在她手下走上三五招,已经算不错了——未比先输一半,哪有胜算?难道万岁真的喝昏了头不成?

连怀箴咬牙道:“末将自幼所学,乃领兵打仗的微末伎俩,比起陛下的帝王之术,全然不值一提。末将甘愿认输。”

连铉在一旁听着,不住地点头。眨眼工夫能说出这样顾全大体的话来,女儿果然长大了,他甚是欣慰。

谁料,宣佑帝竟不肯借机下台,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他笑容不变,只眼底透出锋芒,悠悠闲闲道:“本朝太祖武皇帝亦是弓马得天下,武道乃是我大齐立国之本。待南方战端一起,朕也有意御驾亲征——怎的?领兵打仗之人都能窥伺帝位,谁规定心怀帝王之术,便不能领兵打仗呢?”

连怀箴睁大双眼,彻底无话可说。连铉更觉晴天霹雳,背脊上冷飕飕满是汗水。这话……这话还能是别的什么意思?他双膝一软,险些便要跪倒,想要分辩“连家世代忠良,万万不敢有僭越之心”云云,可方才赐食的菜肴甜腻的味道牢牢黏在口舌间,嘴唇几乎不听使唤。

不知何时,阶下演奏的宴饮丝竹业已停了,天色黑透,只有寒风呼啸,穿廊入户,将重重丝绸幔帐吹得漫天飞舞。

静,死寂一般。

宣佑帝微微垂头,沉默片刻,却对连铉的呼声视若无睹,只向连怀箴道:“怎么样?要是你胜过朕手中剑,朕便允你披甲上阵,拜将封侯,如何?只要你赢了,想嫁,不想嫁,都由你——你敢不敢?”

连怀箴跪在那里,她分明感到了莫名的心悸。但,他拿出来诱惑她的,却是她唯一的美梦。她从小就梦想着有一天,旁人看向她时只会敬佩她的成就,而不会取笑她不男不女。他为她打开了一扇门,门外是姹紫嫣红、广阔天地——她无法拒绝。

“请……万岁赐教。”她毕恭毕敬一稽首,断然道。

这当口,就是连长安也已看出了情势诡异。她再也坐不住,站起身走向他,轻轻牵住他的袖角,想对他说刀剑无眼,此举大不妥。可谁料,宣佑帝不待她开口,已一抖衣袍,将她挥了个踉跄。慕容澈明亮的双眼之中似乎燃着熊熊烈火,不是温暖的红与黄,而是冰冷的蓝、妖毒的绿以及……最最深邃而炽烈的浓黑!

“赌一把吧,御妹。”他笑着说,那笑容多么迷人,世间女子看见了,都忍不住要心生爱意的,“朕给你你要的一切,你呢?你拿什么来和朕赌?不如……这样吧,若你输了,你们连家的三千莲花军,从此就归了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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