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3)

连铉的表情如遭电击,呆立半晌,忽然回头急忙伸手扣住连长安的脉门,只片刻便面如死灰。

连长安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腕,连铉却扣得越发紧了。

“这种家丑,我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可……可竟然叫那淫妇入连家宗祠,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

连长安不再挣扎,只觉得脚下踩着的实地忽然变作万丈深渊,整个人像根孤零零的羽毛,飘飘荡荡直落下去。她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但看着连怀箴狂乱的模样,心里分明有根刺一下一下地扎:原来他是父亲,她是女儿,而自己不过是个恬不知耻的孽种。

“爹,你有没有想过,她若嫁入皇家,生下子嗣,倘……倘上头下旨,要她的儿子继承连家,做莲花军的主人,到时候是您能阻止还是我能阻止的?再或者我们都要眼睁睁地看着白莲血脉就这么断了吗?”

连长安腕上扣着的那只手忽然痉挛。连铉哑声问道:“那要你说……又该当如何?”

连怀箴眉毛一挑,飞快答道:“我还是那个办法,有现成的丑事在这里,‘劝’她自尽罢!斩草除根,再无后患。”

连铉又是一颤,没有回答。

屋内极静,父女三人相对默然。唯有耳鼓深处血流的声音放大了千百倍,仿佛半空中悬着一颗巨大的心脏,鼓胀,缩紧,每一声怦怦的跳动都带动四周的空气,卷起呼啸狂风。

也许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连铉的手忽然极缓地松开了,他扭过头去,没有看连怀箴,也没有看连长安,刻意躲着两个女儿的目光,望向虚空里的远方。

“……长安是我的女儿,是你的姐姐,你给我记住。现在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将她安安稳稳地送进宫里去——箴儿,这是连家宗主的命令,你可以不明白,但必须服从!”

连怀箴惊讶得合不拢嘴,连抗议都忘了。

连铉加重语气,逼迫道:“爹要你发誓,以你身上流着的白莲血发誓!只要你活着,便不得伤害你姐姐,绝对不能与她作对,快啊!”

“可是……”

“你忘了我们连家因为什么而存在,忘了我们的使命吗?”

莫说连怀箴,就是连长安也完全呆住,连铉的变化委实太突兀,这究竟是怎么了?可更让她吃惊的,却是这一次连怀箴竟全然没有反抗,真的发起毒誓来。

纵使面如死灰,脸上的肌肉痛苦到几近扭曲,她依然一字一顿,用一种极其可怕的声音陈述道:“以我……以我血中白莲起誓,绝不伤害……伤害连长安,绝不……与她作对,若有违誓言,愿莲华凋萎,永不复开……愿烈焰焚我心,此身……此身为灰烬……”

誓言结束,连怀箴整个人彻底垮下去,再也没有了凌厉的气势,甚至低声抽泣。那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完全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她哽咽着问:“可是爹爹,不会吧?若真的、真的是她……那我……”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连铉依然没有回过头来,言辞却如咬钉嚼铁,再不留半分余地,“既然种下了种子便只有等花开,事已至此,尽人事,听天命——天命而已。”

连铉终于走了,带着他的女儿连怀箴沉默地离去,走之前嘱咐了连长安许多废话,周到客气,仿佛陌生人。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梦,或者更可怕,根本是个恶毒的玩笑。也许只要等连长安睡下,黑暗里就会跳出一个人来砍下她的头——真的要嫁入皇家?竟然不是连家的女儿?连铉竟放过自己这个孽子?这些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一样一样切实发生了!还有什么能让她惊讶?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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