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1)

叶洲离去之前,跪在地上,沉默着向连长安深深地顿首。同一个人的血点点滴滴染在她和他的身上,面对如此沉重的、铁一般的歉疚,连长安忽然觉得无法忍受,不禁侧过身去,避开了——可随即便后悔了。当叶洲直起身,发现她并未受他这一拜,只当她不肯原宥,眼中的沉郁越发浓重起来。

她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克制,更无法想象当他怀抱着亲生兄弟冰冷的尸体,当他向她叩首之时,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若他愤怒,若他癫狂,若他叫嚣着要为血亲复仇,这一切连长安都能接受,这一切都是她预先料到的。她宁愿从此结个仇敌,甚至宁愿叶洲恨她就像她恨连怀箴一样,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拜下去,又站起来,随即退下了,沉静似水,自始至终,留下他们父女三人秉烛夜谈。

“你实在不该挑了他,”望着在叶洲身后闭合的门扉,连铉忽然开口,“他是数一数二得用的,不能把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用掉。”

连怀箴毫不在乎,朗朗道:“凑巧罢了,他那吃里爬外的兄弟咱们已经盯了许久,正好趁这个机会除掉,省得打草惊蛇。何况他叶木头的名声在外,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自然人人都信,不是正好?爹你放心,他虽蠢,却不莽撞,我明日会去牢里,点醒他与其白白死掉,还不如从此把命交给我——去个心病,再得个死力,一举两得,我何曾算错过?”

他们二人并不避她,你来我往,谈笑自若,仿佛在讨论的并非性命生死,不过是明日的天气,他们早就习惯了。可连长安却不习惯,她只觉得心中猛跳,越听手足越是冰冷,到最后忽然忍不住自嘲:比起他们将人心玩弄于股掌,自己不过是用剪刀杀人,又算得了什么?

连铉依然摇头,反驳道:“若是别人也罢了,可真不该是他。爹教过你,每个人都该有各自的用处,你拿叶洲当死士,合用倒合用,未免浪费了。”

连怀箴哼了一声,“他功夫是不错,但那死脑筋实在不堪大用。做刀很称手,可若要做别的,远不如用何隐了。”

“何隐……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连我都不能完全猜透,只能礼遇却无法驾驭的人,永远不要太信任——何隐不能做你丈夫,叶洲却可以。”

连铉话音未落,连怀箴已柳眉倒竖,跳了起来,“我才不需要什么丈夫!男人能做到的,我样样能做,而且做得比他们都强!”

“你的确不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黄毛丫头,但无论怎么学男人的装扮做男人的事,你也依然是个女人。女人该把血流在产床上,而不是战场……”

“我不是!”连怀箴一挥手,断然道,“让我招赘,替那些连我的小指头都不如的男人生孩子,我绝不!绝不!我是百年来最强的白莲,我可以当连家下一任的宗主,你答应过我的!”

连铉面色如铁,手猛地在桌案上一拍,大喝道:“连家现任宗主是我!连怀箴,别以为传了你光风剑,你就可以不懂规矩!”

连怀箴的嘶喊骤然中断,她紧咬下唇,颓然坐倒,扶在桌案上的指尖隐隐颤抖。

“天命已达,势必无可违拗。怀箴,我以白莲之主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再打你姐姐的主意!今天晚上这种闹剧,爹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姐姐?”连怀箴深埋着头,嘴角却向上勾成弯弯的月牙,语带嘲讽。

连铉并不理会,转向大女儿,道:“长安,爹会妥善安排送你进宫的事,我们父女慢慢商议。今夜……今夜的意外让你受了惊,爹会给你一个公道。至于箴儿,”他转向连怀箴,“待长安大婚过后,尽快选婿成婚,然后,爹便把宗主之位传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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