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绳结的办法如今秘鲁还在用。牧民们甚至用它来做账本。一根大绳结满了各种颜色的绳头。人们用颜色深浅、距离长短和交错排列来表示数字。那七颗星星的数字已经远远不够了,绳子的表达要比星星复杂得多。
还有贝壳,打渔人在海边拾到的那些美丽的贝壳,一粒粒的便像无数的星星。打渔人把它们穿起来,穿成长长的珠串,挂在他们心爱的女人颈上。女人们裸着石雕般美丽的乳房,只用一片山榉叶遮羞。
后来有智者发明了数字的写法,“1”是站着的女人,“2”是跪着的女人,“3”是舞蹈着的女人,“4”是一条腿跷起来休息的女人,“5”是飞翔着的女人。
4乐谱
文字是有声音的。书写下来的音乐,是一种特殊的记录形式,在音乐家读谱的时候,他听到的是来自天边的乐声。
音乐的诞生最为费解。它似乎源自山涧的溪流。一个姑娘拖着长发挎着篮子从溪流里走出来,她的长发还拖在溪流中,在黄昏的光照里,好像发梢已经化作了溪流,变得那么那么长,和山中的浓雾天边的云朵清漓的空气融在了一起。篮子里的花朵,那些弯卷着的根茎撩拨起溪中的层层水花,水和植物的花朵就这样融为一体,虚幻与实体,透明与遮蔽,假的和真的就这么和谐地相处——并没有什么需要剔除的,假的不一定不美,假的也并不一定需要清洗,假的有时有一种近似疯狂的美。
音乐就从那些虚假的花朵中诞生了,它充满了形而上的美丽,但并不疯狂。
乐谱的书写成为测定一位艺术家的试金石。
实际上,乐谱的书写与飞鸟有了一种秘密的契约。他这样想。
5子宫是地狱的通道
图书馆里已经空无一人。他的旧茶杯里的茶慢慢凉了,两手沾满灰尘。
他已经老了。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了。但是每到黄昏的时候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有什么与他的命运有关的事,就要发生了。
但是没有。他在图书馆里度过了无数个黄昏,除了夕阳照在旧杯子上的光线和红色小钟发出一声古怪的鸣响,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这个黄昏不同。当他翻开《死亡之书》的时候,他好像听到一声轰鸣。他沉睡已久的心被惊醒了,他好像忘了自己已经是个行将退休的老人,真的要发生什么了!真的!一种可怕的强大的预感使他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兴奋和恐惧使他沾满灰尘的双手像被雷击一般酸软无力。
这是一本极其美丽的书。每隔一页就有一幅插图,那些图画充满着一种冥间的色彩。那些画面只有色彩没有阳光,大红大绿大蓝大紫,浓丽得近乎恐怖。那仿佛是个荒芜的花园,天空中分布着血红的丝茅草一般的鸟羽。画面正中有一棵树,严格地说是一株被雷击后的树的残骸,巨大幽深的树洞里,仿佛隐隐能看到一个孩子的头颅。遥远地,立着一座小小的房子。仿佛是原始人的骨簇搭成,画面前景是一片湛蓝的鸟羽,还有火红的珊瑚树,一个黑女人状貌古怪地站着,无数绚丽的花朵中藏着一只青铜色的魔鬼面具。黑女人身上爬满了彩色大蜘蛛,霰雾一般的鸟羽轻灵得仿佛可以随时碎裂在空气之中。乍看美得难以言传,再看却恐怖得令人发抖。
他翻下去。下一页到了一个神秘幽深的所在,几乎完全见不到光线了。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孩子正匍匐在一个洞穴里。再往下,那个孩子穿过那些血红的丝茅草,走出来了——他骑上了一匹马,那匹马画得很糟,完全是平面的。那个孩子长大了——这时他才突然悟到:原来那长满了丝茅草的山洞是女人的子宫!——那个孩子长成了一个青年,穿白袍,头发是一整块,嵌着金色,长同样金色的小胡子,戴很大的耳环,像一个阿拉伯富翁。他翻下去,剩最后几页的时候,他看到背景变成一片象形文字,一个巨大的天平占据了画面中央,左侧是一根蓝色的鸟羽,右侧是一颗心脏。一个穿灰袍的神站在中间把握秤砣,右边,也就是心脏那个部位还站着一个可怕的人,戴着那张青铜色的魔鬼面具,不知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