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女是要做鱼还是做鸟?但无论是做鱼还是做鸟,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当她走到第三展室的时候,终于看见那个茶褐色的修长背影,就在前面从容地迈着长腿。
7
回来!回来!!
她在心里狂叫着。那个少女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欺骗了,确切地说,是被那些貌似公允的坐标误导了。少女被误导进入别的展室,那是著名画家埃舍尔大师的世界,少女没有被允许就走进了大师的世界,侵犯了大师。
做鸟的和做鱼的分别分为两队鱼贯而过,出来时就换了个儿,变成做鱼的和做鸟的,因为本来就是一回事儿。表情凶恶的鱼咬住鸟头,但到头来流出鲜血的却是自己的尾巴。
同构!
是的,同构!全部的秘密就在这里!
一个翡翠色的夜晚,那位物理学家说:同构。
“同构”这个词如今闪闪发光。
鱼是怎么变成鸟的,埃舍尔利用的是图形的“相似性”。鸟和鱼通过风筝与飞镖的图形进行转换,在转换过程中,一个图形映入另一个图形,它们传达出来的相似性信息就是:同构。
那么,人类的秘密也就在这里了?
是的。知道这个你就会对人类产生希望了。
不,恰恰相反,我更绝望了。她说。
她想说的是,她突然感到,无论是那个白白胖胖的男人,还是眼前的这位物理学家,他们都保留着人类相似性的信息,也就是“同构”。
8
《另一个世界》很美。
另一个世界在黑白两色的中间,加上了一点点绿色,正好是那种翡翠色的夜晚。依然是“同构”。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就像是照片与底片,或者,像阴阳纹的图章。主题都是一只长着人头的和平鸽:一只是正片,一只是底片;一只是阴纹,一只是阳纹。埃舍尔的人头像是那种没有安上假发的绢人头,表情和善,相当秀美。美景是一座有着精美穹顶和立柱的宫殿,宫殿是按照严格的几何图形画的,透视精确得甚至可以做图纸。但问题就在于那么严格的图纸上出现的是不可思议的场景:地面上是月亮的环形山,环形山上站着一只长着人头的和平鸽,穹顶上则站着另一只和平鸽。有一只羊角垂挂在穹顶的弧线上。月亮淡泊地隐退在天幕之后,黑色的天幕和羊角背后,透出淡淡的翡翠一般的绿。那是月球之外的另一个月亮。静谧,神秘,奇异,令人匪夷所思。
《罗马夜景》。
一个戴尖顶帽的人骑在马上,背景是深浓的黑夜和罗马的街市,那个戴帽的人,像是一个落难王子,他的马抬起右蹄,眼望正前方。而他的身影则慢慢变得透明,远远望去,就像是那个黑夜中浮突出来的一块透明的玉。
《梦》。
又是穹顶,好像是和《另一个世界》一模一样的宫殿。一个人睡在一根雕花的立柱旁边,一只巨大的螳螂抬起两只“大刀”,正要向那个人的胸膛划去。而那个人却浑然不觉。那个人也戴着一个尖顶帽,很长的帽筒。让人想起前几年疯狂死去的那位诗人。据说那位诗人因为个子很矮,所以常常喜欢用帽子来增加高度,而平时,他常常钻到桌子底下呆着。由此可见高度对于一个男人是多么重要啊,没有高度,就只好往阴沟里钻。
9
少女在第二层台阶上失踪了。
她看到那条细细的水迹一下子干涸了。
少女是在鸟和鱼互相转换的一瞬间消失的。是的,消失。那位也曾经是少女的诗人之妻也消失了。消失得那么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