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 后记(2)

2010年2月正式开始写作。到2012年8月,我开始改为手写(之前在电脑上写了约18万字)。其时刚从北戴河中国作协疗养院回来,手指关节突然僵硬肿大,不明病因,让我意识到健康的躯体有多么重要,决定按期在黄河边暴走,同时决定废弃电脑,恢复手写。表面上看来,身体不适与汉语手写并无因果关系,但实际上可能有某种神秘的关联。比如小说中的书画家们都是以手工方式在证明作品的唯一,在表达拒绝复制的欲望。身体的痛楚也许让我对技术与机器丧失了信任。

写作的时间并不完整,有时候完全中断。要应对日常生活里出现的各种麻烦。这些麻烦形成了困扰。有一些属于世俗的欢愉,我既痛恨它们,又喜欢它们。还得停下来写另外一些短小的篇章,它们能带来较高的报酬、短期内的赞美和名声。还有那些喧闹、热烈的宴会和沙龙,人们盛装出行,谈论你喜欢的事物和欲望,让你充满了暧昧幽暗的期待。你还要时时面对那些质疑你的写作的人。他们会说,你写作有什么意义?文学是如此萧条,世界又这般缤纷,你这样缓慢地去写一部小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能回答这些问题。实际上我也不关心人们的提问。怀疑本身就是生活的常态。你选择了这一部分,就需要放弃另一部分。即使在产生了困惑的时刻,我仍然保持了强烈的写作欲望。那些展开的故事等待着你,你必须面对它们。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实际上写作并不教人痛苦,相反是愉悦的。故事或者语言里建设了盛大、自由的王国。比现实更丰盈饱满。叙述者创造并操纵它们,是富有俊美的王。所以我不喜欢那些倾诉写作痛苦的人。有时候很可能是世俗的欲念太多。他不能保持安静,不能接受写作带来的寂寞。他只是虚妄地热爱声名和赞美,他热爱骏马,渴望占有却不愿意自己去经营牧场。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写一个故事。时代里的故事既丰富又奢靡,个体的写作者又如何能够对抗群体的经验和讲述。但可以有不同的讲述方式。普通的故事可以让它起伏摇曳,可以有新的、不为人注意的入口。可以表达更深沉、持久的感伤与崇高,也许才是小说家真正需要面对的。对于越来越聪明的读者来说,猜到小说的结局并不困难,如何建构过程并引向结局才更有挑战力。

2015年1月,小说第一稿约40万字写完。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愉快与解脱。我的学生们帮我完成了手稿誊抄工作。2015年4月起,开始修改、增删第一稿,到8月份,改定成第二稿。前不久又对小说的第三、第五、第八章做了修改,算是第三稿。至此,小说的写作算是正式结束。

显然,缓慢的写作带来了好处。小说共计十一章。在写作的过程中,先后有第一、第二、第七、第十章分别在文学期刊以独立中篇的形式发表。其中第二章引起了一家影视公司的注意,与我正式洽谈过两次,想据此改编为一部电视剧;因其改编计划听上去过于狗血,我婉转谢绝了关于版权转让和参与编剧的意向。主人公之一许多多的故事从整部小说中析出,组成一部十五万字的长篇,取名《卖画记》,刊登在2016年《江南》杂志的第一期。我写作后记的时刻,正好看到杂志出刊。《江南》杂志是当下中国极具影响力的大型文学期刊。这是我个人写作中的大事件。文学界当然知道其中的意义:只有极少数的小说家,在出版作品之前,其作品能够在重要的文学期刊上同时发表。

同样,对我来说,这是我漫长的写作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部长篇小说。我花费了如此长的时间,又体验了如此多的愉悦、感伤和困惑,又遭遇了如此多的浪漫和痛苦,完全可以使我的人生丰盈而美好。

我也感谢很多帮助、鼓励我的人们。感谢我的父亲和母亲,感谢我的家人和所有的亲人们。我把这部小说献给你们,并送上我真诚的祝福。

是为后记。

2016-1-4 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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