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跟她父亲计较,逢年过节殷勤探望,那些欺负过她的叔叔们,时常来我家走动,她做一桌子菜,再尽己所能地打开一瓶好酒。说起过去的恩怨,我姥姥咬牙切齿,我妈却只叹一句:唉,人不就这一辈子吗?老记着那些事儿干吗?她轻轻松松地放下,高高兴兴地过日子——我和弟弟结婚后,她很少像过去那样疾言厉色了。最糟糕的日子里,她依然觉得命运待她不薄,起码我和我弟弟过得都还好。
我妈是对的。多和少,其实是个比较的问题,你希望得到的多了,自然就觉得自己得到的少了;同时,多和少,还是个感觉的问题,你觉得自己得到的少了,你拥有的,就真的少了。命运给我妈的礼物不算多,却给了她这点智慧。
我妈是对的。那些麻烦很快就过去了,一切并没有像我们预想得那么糟,要是早早透支了惊惧绝望,岂不是亏大了?
但还是常常很心疼她。有时她来合肥,回去时我送她,送到火车站,还是不放心,怕哪个环节会出错,要看到她进了检票口;看到报纸上有中老年妇女上当或是被人欺负的事儿,赶紧给她打个电话。在我心里,她的“气场”一点点消退,还原成一个小女孩:在医院里出现过一次的,想吃韭菜蛋饼的小女孩;童年的月光下,刚看完继母的脸色听完父亲的叹息又被叔叔们围着欺负的小女孩;若干年前的大夏天里,怎么用力也追不上母亲的脚步的小女孩……每一个小女孩,都应该被好好宠爱。
我妈对我,也比从前多了些惦记。我去内蒙古,出了蒙古包,手机显示四五个漏接电话,都是我妈打来的,打过去她说,刚才老打不通,我吓坏了。偶尔我说在考虑买车库,她说,我和你姥姥的本子(工资存折)上还有点儿钱,我给你送过去?——她还像当年一样,虽然难免被重男轻女的风气影响,但在她能做到的范围内,总想多给我一点儿,不管我是否用得着。
现在住的房子在六楼,我姥姥腿脚不方便,我妈也来得少了。有点儿遗憾,但也不是特别遗憾,我老觉得,将来,我和我妈还能在一起生活很久。我还想,到那个时候,换一辆好一点儿的车,带着她,沿着边境线旅游。她喜欢旅游,到哪里都高兴,遇到什么都不抱怨,时刻充满正能量,还有比她,更合适的游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