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虽然迷信于神佛,但他的脾气却比以前更固执、更独断、更难以捉摸了。他常常无缘无故地发怒使气、高声骂人,看什么都不顺眼,而我……却成了他泄怒的对象。我打定主意,不愿在母亲去世之后和父亲发生冲突。即使我不能理解他,想想他十多年来抚育我的心意,我是应该用逆来顺受的态度去谅解他的。只要他不再干涉我的婚姻,那么……即使他骂我、训我,甚至……我也心甘情愿地忍受着。
母亲逝世之后,我也变得消沉。觉得我在这家庭里已没有一个和我亲近的人了!又觉得我的生命像漂浮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风浪又大又高,却没有一个掌舵者,只让它孤单地、寂寞地在海涛中挣扎!虽然我还有一个璧姐,还有一个惠民,他们都愿意帮助我、鼓励我、保护我,但是——想到他们两人,我这颗心更觉得彷徨、忧郁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得起璧姐,为了我,她竟受到我父亲的侮辱。那是在母亲刚死不久,她因为要安慰我,所以总抽空来看看我。当然,她更是为了要把惠民的信交给我而来的。她来了,就劝慰我、鼓励我,要我振作起来,抱着乐观的精神,在不如意的环境中奋斗下去。她告诉我:惠民这时期正在考试,所以,她也没有把我母亲逝世的消息告诉他。她还告诉我:惠民的大哥在不久之后就要搬家了,为的是不愿和母亲挨得那么近,所以他们家近来正在闹纠纷。惠民近来心情也不太好,却又在考试期间。我听到这种消息,心里当然更忧郁。不过,璧姐还是竭力安慰我、劝解我……想不到有一次璧姐和我在亭子间里谈话的当儿,我忽然被父亲叫到楼下,他当着姑妈的面板起了面孔,严厉地责问我:
“你们在干什么?黄毛丫头怎么脸皮会这么厚?你去对她说,我们家里不许她再来。这一次,给她一个面子,下次别再让我看见她,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我说不出心中究竟是羞是恨、是怨是恼!我不敢在他面前为璧姐申辩。因为我想到他的脾气,要是我再向他一申辩,他说不定会更咆哮起来,说不定会当面把璧姐大骂一顿的。这叫璧姐如何忍受得了,又叫我怎么能对得起她呢?我默默地含着一包泪转过身子,在我刚走到客厅的腰门处,又被父亲唤了回来。他厉声命令我:
“你叫她立刻滚出去!”
我走到房里,看了看璧姐,忍不住这许多复杂的感情在刺痛我的心,只好扑在她的肩上啜泣……
“唉!淑妹!你这是为什么?你父亲又骂你了?”璧姐用她的手帕抹着我的泪问我。
我想:告诉她吧,叫我怎说得出口?不告诉她吧,事实上又不
允许。我定了定神,停止了哭泣,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对她说:
“璧姐!你原谅我,我……我害了你!你……璧姐!你回去吧……我不愿意你再来看我……好姐姐!我心里感到难受……”我说不下去,眼泪又滚出了眼眶。
璧姐听了我的话,起先还有些奇怪,但,接着她就意识到了。我只见她的脸上略过一阵暗影,接着,她以无可奈何的口吻说: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父亲不喜欢我来看你吧?”她顿了顿,又换了一种坚强的口气说,“好!没什么大不了的,生长在这时代里,这种压迫、这种打击、这种痛苦是免不了的。淑妹!你也不必为我而觉得不安——我倒希望你能放出勇气去承受任何打击。承受不了时,你记着,只有站起来反抗,才能使你获得胜利。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着一切吧!”璧姐说完了,就掉转身子下楼去了。我追到楼梯口,唤了她一声,她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下去。她这种直爽的性格,真是在任何环境里,在任何时间里,都是改变不了的。我看她走后,心头又增加了一阵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