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可怜的人是很多很多的！”惠民接着说，“就说我吧，在我还只四岁的时候，我就失去了父亲！我们兄弟五个——其中一个夭折 ——还有一个姐姐，都是依靠了母亲刻苦勤劳、抚养长大的。现在，大哥在工部局当翻译，四哥在警察局，二哥三哥也都有工作，我是最小的一个，依赖着大哥在生活，总算还能得到念书的机会。母亲却已年老无力、白发苍苍了！像我这样的苦读书，个中滋味也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体会到。我想到无父的悲哀、眼前处境的艰难，也有很多的痛苦。但是，我认为一个处境恶劣的人，应当要尽力创造他新的环境，不应当让旧的环境来支配他。我希望你能为前途着想而努力奋斗，不要多去回想过去的一切而摧残自己的身体、消磨自己的意志。淑华！你允许我说一句唐突的话，对你……我真是非常向往的。在这一条里弄中，在我看见过的女子中，我觉得你的性情最文静，你的相貌最美，你的身世又引起我对你无限的同情……让我斗胆地说一句，我愿尽力地安慰你、帮助你……”我的心因受了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慌乱了。惠民的一字一句听在我耳里，我却不知说感激他的话，只会让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唉！我的本意是要劝慰你，竟不想反惹动你伤心……！”他突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出乎我意外的，我的右手被一双温热的、硕大的手捧住了。我像遇见敌人似的赶快也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想把我的右手抽出来，可是挣扎了一下，他握得紧紧地，我失败了。他却继续着说：“你怕我？淑华！我并没有一丝恶意，请相信我，不要害怕，我愿意诚诚恳恳地给你安慰、给你鼓励、给你帮助。我缺少一个妹妹，我愿把我当是你的哥哥那样照顾你、爱护你。我们同是天下不幸的孤儿，我们应当携起手来共同奋进！淑华！你不要哭了。假如你肯答应我这请求的话，那你就点一下头……”
“……”唉！我能说什么好呢？我的手第一次被这么一个年轻的男子握着，还握得那么紧……我的心跳动得厉害极了！我的脆弱的情感经受不了这剧烈的激荡，真不知该怎么是好。唉！天哪！我哪里懂得我那时已经跌进了爱的旋涡里面去了！我只觉得面部、耳部都是热辣辣的，心跳的声音几乎连自己也听得见。我重又把右手缩了一下，想再从腋下抽出手帕来拭泪，不料他好像已经猜知我要做什么似的，左手仍旧紧握着我的手，右手却从他自己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来拭去我脸上的泪痕，一面又劝慰着我：
“听见没有？淑！不要再伤心了。你愿意的话，请你就点一下头吧。”
我迟疑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他也正怔怔地望着我。我的心里虽然充满着羞愧、不安、忧虑、恐惧，却终究抵不过他温和的言语和热烈的眼光，我的一颗处女的娇嫩的心，终究给这么一个站在我身旁，露着万分期望的男子猎取了！我咬紧了下唇，向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重又双手捏紧了我的手，显出兴奋、愉快的神情说：
“谢谢天！你并没有使我失望。从今天起，我们一定得努力奋斗，向前走去。淑！不要哀伤，不要消极。我们互相安慰、互相鼓励吧。”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观确是改变了。我又恢复了往昔那种欢乐的心情。我仍旧很轻松、很愉快，也很活泼、很顽皮。璧也因为我的转变而大大地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