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他……”姨母欲言又止。我已经猜到信封里面是什么,心迅速往下沉,没有想象中那样沉到地底然后破碎,但没有勇气立刻拆信。
姨母把一盒纸巾推到我面前,又转身要取下挂在墙上的《轮回》——除了我必需的衣服和用品,那是我搬进姨母家的唯一的物件。但油画太大,只让姨母晃荡了两下,看我没有帮她的意思,姨母说:“何必与自己过不去,睹物就要思情。你早点回去上班,正常的工作会让你坚强起来。”我向公司告了半年停薪留职的长假,假期只剩下半个月了,仍然不清楚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目前只希望写完这篇小说。
罗马的西班牙台阶总共一百三十八步,上下宽中间窄,像沙漏,过滤历史,沉淀时光,经过这里的风,诗一样不羁。这里适于独处,一杯咖啡、一本日记,盘腿坐在台阶上,头顶的窗户,一百八十年前的清晨,被济慈苍白的手掌推开,但罗马的阳光,对他未老先衰的肺也无能为力,他的名字终于只好“写在水中”了。
杰克去台阶下的Via dei Condotti买皮鞋,他喜欢的Valentino和Gucci,比弗利山庄都有旗舰店,却要在罗马买,说是为了意大利品牌的原汁原味,其实是知趣,给我留下个人空间。一个月来的欧洲蜜月旅行,我更坚信自己嫁对人了。杰克明智、懂女人,而且保养得很好,我的生活几乎毫无欠缺,人们对老夫少妻侧目,根本因为缺乏了解,对不了解的事物,恐惧偏见总是难免。但我的快乐,又与人何干?
台阶上坐满游人,西班牙台阶的La Dolce Vita,招引五湖四海的情侣。坐在我前面的一对,喃喃细语,旁若无人,凝视、爱抚、接吻的时候,看得见他们纠缠的舌头。当街示众的欲望,因为年轻,也成了风景,美其名曰“爱的激情”。
如果说我对他们视而不见,那是自欺欺人,一盘鲜美欲滴的水果,活生生摆在面前,充满诱惑。但我可以捂住心跳,仰头转身,摆出不屑的姿态,就像,面对盈的爱情盛典。只是盘中热恋的水果,在我转身的刹那,是否感受到我的决绝清坚?
疾风翻卷,长发乱舞,感觉像蛇发女妖美杜沙。但不应该这样,我捷足先登,已经平安到达彼岸,应该释然、居高临下。
目之所及,一片罗马的屋顶海洋,辉煌与黯淡鳞次栉比,历史与时尚此起彼伏。盈在更遥远的地方,守候爱人成长。
看得见海景的办公室
易逝的事物——生命、幸福——通常被比作花朵。在姨母看来,我和你的故事已经结束,冰大概也这样认为。那天冰挂断电话后,一直没再找我,打电话去她家,女佣玛丽娅说冰小姐又去欧洲旅行了。已经结束的事,怎么还能够真实如初?
鲍比在家躺了两周,又摸索着去车行了,姨母照旧下山去送早餐。我在房间里,面对《轮回》,桌上,姨母留下一杯咖啡,袅袅生烟,几个黑字在烟雾里飘浮,“纽约”、“律师事务所”、“陈盈女士”……我抚摸着杯边的大白信封,假如它永不开封,故事是否就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