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派对(19)

蓝夹克鼻子“哼”一声,用中文回答:“刚才不还说自己是中国人吗?”随即“砰”地关上车门。

家瑾打了个激灵,全身细胞似乎已经抖散得所剩无几,实体空了,灵魂的依附何在?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家瑾噤声,记起一个传说——曾经同在美国留学的一位校友,去巴西经商,不知何故惹了麻烦,被抓起来,校友的妻子在美国为他奔走,找国会议员出面搭救,最终也无济于事。十几年前的传说了,但此刻使家瑾悲哀的并不是他可能陷入的不测之地,而是,倘若真被牵扯进什么麻烦,他却已经没有在美国替他奔走的妻子了。

夜深

奥迪在北京的夜色里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就停下了。家瑾被套了黑眼罩,眼前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跳来晃去,完全不清楚方向,但凭着街市的嘈杂和密集的车流声,家瑾感觉他们还在市区内。

眼罩取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带进一间审讯室,几位便装夹克都不见了人影。带他进来的警察穿正规警服,娃娃脸,像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警察解开镣铐,把他安置在墙角的长条木凳上,随即离开,不给家瑾任何提问的机会。警察“咔嚓”锁上房门,门外的市声陡然被截断了。

审讯室四四方方,没有窗口,中间有一张长方木桌,木桌后有一张木椅子,应该是警官的座位。长条木凳为什么摆在墙角而不是警官座位的对面?大概板凳也是轻易不让坐的,要看被审讯的人表现如何?四面墙壁都刷了乳胶漆,被日光灯照得煞白,没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类的标语。沉寂空白的房间,让人抓不到任何推理的依据。家瑾想,这跟枪口的威胁应该是一致的。他吸吸鼻子,企图从嗅觉中捕捉点什么,但吸进的气息空洞平常,不露一丝线索。

当晚北京的气温至少28摄氏度吧,家瑾坐在板凳上,却感觉冷,身上穿的鹅黄保罗衫显得十分单薄,交叉双臂不停地搓胳膊,却越搓越冷。再次环顾四周,也没看见空调的风口,封得死死的房间,连声音都透不进来,他怎么冷得牙齿都哆嗦起来?连自己的体温都控制不住了,他还能控制别的什么呢?家瑾突然就泄了气,一把捧住脑袋,胳膊沉沉杵到膝盖上。

日光灯硬生生地照着,他感觉得到自己拖在身后的影子,黑魆魆的一团往下坠,使尾骨吃力胀痛,这些天落寞的心境终于投影到现实中来了,具化成尾骨周围的紫淤。他长叹一声,屋里居然响起嗡嗡的回声,像一群隐形的听众在随声附和。

怎么会这样呢?他想。又一阵回声,这次是从记忆里传来的。

小弦开始化疗,他还在上海,公司的并购到达最后冲刺,千钧一发,但那边医生说不能等了。他终于赶回洛杉矶那天,寂静的午后,请来照顾小弦的阿姨在客厅的躺椅上酣然午睡,轻轻上楼推开卧室的门,见小弦斜靠在床上,脸向着窗外的树荫,脖子看上去令人担忧地纤长。他唤她,她转过头来,眼圈暗红,两腮染了窗外的绿色,但在窗帘遮挡过的光线里,是死气沉沉的灰绿,眼睛与发线之间的那块皮肤尤其苍白,除了颜色,还缺少点儿什么。他停顿一刻,才意识到小弦的柳眉荡然无存。怎么会这样?他在心里喊一声,不过一星期的光景!他跑过去捧起她的手,那双手干燥欲裂,如冬天的树干。“怎么会这样!”他忍不住喊出声来。小弦抽手,躲过他惊颤的注目,拿起床边的润肤油,往手心倒,说不知道你这时回来,吓着你了吧?那以后,小弦再不让他看她化妆前的脸、握她润滑前的手。小弦被癌症侵扰的样子,他记忆里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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