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命相大师跟我说:"大理的苍山是典型的阴性山脉,它雄踞大理古城西面,云雾缭绕,这山决定了该地旺女不旺男。"这个科学问题咱就不深究了。不过,很多斗志旺盛的大丈夫到大理居住一段时候,人就变了。你跟他说"出大事了",他会一反常态地回敬你:"慢慢来,别着急。"大理的风花雪月,有一种温暖的催眠效应。如果你刚从北京国贸或者上海人民广场穿越到大理,那你一定会身心涣散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苍山下洱海旁,幸福得跟一个白痴似的。
2011年,寒冬将至。我们被寒流驱赶着一路南窜。先在合肥演出,冷雨淋身。马上南下绍兴,天气预报:全国大部分地区降温,雨雪天气遍布。正好,绍兴租房期限已满,应作家冯唐邀请,前往大理,他那儿有一套空房子,可供我们居住。到了一看,真是个大宅门,三层楼,到处都是明亮的大玻璃窗,可以变着角度转圈晒太阳,从早晒到晚。顶楼还有个大天台,这篇文字,就是坐在天台上的晨光中写的。我还买了三只大小不一的牛铃,有音高的,分别是哆、来、唆,把它们挂在天台上,等着苍山下来的风演奏它们。
文艺青年老了,去哪里养老?答曰:当然是大理。很多人还没老呢,就先来了。人民路是这个文艺古城中最文艺的地方。一路走下去,稀奇古怪的小店铺,一家挨一家。那些看过杜拉斯、迷恋三毛、喜欢列侬的男女店主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门口上网,生意好坏无所谓。没人买东西,还图个清静呢。就像童话《小王子》里的国王、银行家、点灯人,每个人守住一个星球,回忆过去,自言自语,半梦半醒。
走在人民路上,一会儿的工夫,碰见了三拨失去联系的老友。我1995年圆明园的邻居,四川姑娘萧望野,她当时搞摇滚乐,抽烟喝酒。现在在洱海旁,很文明地办了一所"那美"学校,教孩子们捏泥、做木工。接着又遇到高山,我1997年长沙的朋友,现在在丽江的拉市海租了一个大院子,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你织布来我耕田,每个周末还要共同看一次电影,做一次讨论会。画家寂地的家在人民路的末端,我们曾在上海有一面之缘,现在她无视大理的好山好水,整天坐在家里画画,每天一张,为慈善机构"瓷娃娃"做义卖。
经朋友张佺推荐,我们找到了我们在大理的食堂:一家素菜馆,自助的,随便吃,撑死拉倒,每人五块钱。吃得我都产生了负罪感。这里吃住都便宜,但反过来,你也别想赚到钱。我的朋友舌头乐队主唱吴吞,还有民谣歌手冬子,来演出,买票的不超过五十人,在北京上海他们都是票房爆满的艺人,为啥呢?据我分析,大理文艺青年很多,但都是生产者,大家都是卖东西的,因此对文艺消费积极性不高。这里的座右铭就是啥也不重要,画画只是为了填补时间,不比晒太阳更神圣,唱歌也不过是自娱自乐,花钱买票,那怎么行?还有养狗,这里是狗的乐园,你可以带狗进饭店、泡酒吧,甚至能乘公共汽车。有人走了,就把狗留在街上,这狗跟大家混熟了,吃百家饭,每日从服装店逛到小客栈,人们会指给新来者,它是某某画家的狗,好像还可以向该狗打听到它远走他乡的主人的八卦似的。
多好的地方,我们正陶醉呢,忘记了太浪漫是要受到造化的嫉妒的。某日晨起去逛三月街的集市,买了一个竹编的碧绿碧绿的背篓,便宜啊,买了个手纳的鞋垫儿,更便宜。然后感觉衣服口袋一轻,一摸,手机丢了。我那个手机会说话,是给盲人专用的,在当地买不到。这下子一盆冷水,从浪漫主义回到了批判现实主义,骂小偷,这啥破地方。我们一路喊着:"还我手机,必有重谢。"喊到最后,绝望了,像那个在深海瓶子里的阿拉伯魔鬼一样,改称:"还我手机,必有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