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飞雪轻叩暗香盈(6)

令狐团圆斜他一眼,见他略白的面色便敛了嬉笑,低声问:“身上还疼吗?”

无缺平淡地道:“我也是人,哪会不疼?”他的平淡只维持了一瞬,过后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令狐团圆即知他想到了她曾说的话,嗔道:“还笑,就是没事!”

无缺轻捶一下垫子,瞥着她道:“你长大了……”

“我能不长吗?”顺着他的眼神,令狐团圆突然勃然大怒,抓起身边的软垫就丢了过去。

无缺一手接住,悠悠地道:“你当过自己是女的吗?”

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令狐约,恰在此时掀开了车帘,令狐团圆便安分了,无缺的目光飘向了窗外。

一段沉默后,无缺道:“我跟你说过,西日皇族没有一个吃素的。”

令狐团圆静气聆听。

“九皇子绝对不简单。”

令狐团圆马上意识到,青丝台一事,西日玄苠必然扮演了一个相当了不得的角色。

“皇长子、秦王与梁王三人争锋,而皇长子与秦王乃一母同胞,身为此二人的幼弟,九皇子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令狐团圆忽然想到,倘若西日玄苠幼年未有那一场变故,恐怕他才是梁王最大的对手。按照四月所说,小时候的九皇子才是雍帝真正想栽培的皇子,能被雍帝看上的人会差吗?

“所以……”

不用无缺继续说,令狐团圆道:“所以,他是明明,也不是明明了。”

无缺低低地道:“你也不必太为静初担忧,九皇子自从病愈离开太医府,到今日前竟未再去过一次,已然说明了,他是永远不会忘记静初的。这就是西日家的男人,一旦萌生情感,就离情感越远。”

“哦。”令狐团圆点头。她只想知道,静初不会被利用、被伤害就好。

但无缺没说的是,西日皇族的男人一旦动情,就会不择手段地占有、掠夺甚至摧毁,西日昌如此,西日雍亦如此。无缺无声而叹,令狐团圆身上早已缠上了西日皇族之剑,而且还是他亲手给予的。

令狐团圆十六岁的秋季,大杲盛世已初见端倪,蛮申江的水灾丝毫未能影响大杲昌盛的国运。眼下的大杲,疆域辽阔,城镇繁荣,南越、西秦与杲中本身的文化经过百年融合终成一体。而朝廷上雍帝任人唯贤,修订官员任免制度,秉持以农为本、休养生息、厉行节俭。中兴之帝的美誉,名副其实。至于皇储未定,反倒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雍帝的手腕。

正如潘微之所料,纳兰颐在秋末得到了雍帝的补偿,恩骑尉正七品的官袍加身,终于令纳兰家族松了口气。只是气质柔美的昳丽公子穿上武官衣袍、跨上高头大马,依然无法叫人心生敬畏。

四位氏族公子中,唯有宋歌被雍帝遗忘,可其胞妹却在后宫崛起,她又一次晋升为宋嫔,嫔号“淑媛”。

“淑媛”此嫔名,因沾了一个“淑”字,之前长年空置。宋淑媛的迅速蹿红,使雍帝的后宫形成了大淑、小淑两派割据的局面。应淑妃对此不以为然,而宋淑媛则战战兢兢的,三天两头去拜见淑妃。

当盛京迎来冬季的第一场雪后,明远郡主再次被雍帝召见。

令狐约亲手为四女扣上了风帽,裹在一身梅红锦袍里的令狐团圆,只在帽下露出半张小脸。清眉被盖,大眼半遮,看上去年纪更小了几岁,就像个大女娃似的。

无缺率四位武圣伫立在她身后,各自担忧。青丝台后应淑妃没了动静,诸王安分守己,就连爱找令狐团圆麻烦的梁王都蹲在王府里不出来了,可这样的平静恰恰是最凶险的。

四月等人自从随令狐团圆回到令狐府邸,不再掩身藏迹,终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令狐团圆身旁。与令狐团圆短暂相处后,四人都无比感叹,原来她轻灵诡异的身法,来自十年如一日的艰辛苦修,原来她精湛入化的剑技,师从连万福都赞誉的一代剑宗,而那人同样也是楚大人尊敬的人。

但这些都不是四人最感慨的,他们四人能在中年达到武圣的境界,也非寻常的武者,无一例外都拥有武学的天分。他们对令狐团圆最好奇的还是她未至武圣,剑技却修出了剑境,内力竟施展出了气场。只有武圣的修为达到巅峰状态,才能拥有这样的武道境界,他们没有,年仅十六岁的令狐团圆却拥有了。

这个答案,四人在雪花飘洒的那一日寻到了。

令狐团圆展开双手,仰面感受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的面容,睁着清澈无杂念的双眼,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儿。那一刻,四人看见了她的赤子之心。人的成长就是被污染的过程,当贪婪、懒惰、愤怒、妒忌等种种负面因素玷污了纯真,当纯真一去不复返,再看这个世间时,就会做出下意识的判断,即人好人坏,损益恩仇。

他们很快便明白到,武道的天梯只青睐于纯念之人。而在外界诸多繁杂情感的侵袭下,身旁皆城府深沉之人的环境中,令狐团圆保持了她本质的纯真,泥而不染、璞玉浑金,这样的她,如何不叫上苍厚爱?

令狐团圆突然红衣一旋,于漫天的雪花中一剑逸舞,令四人为之屏息。

她学自梨迦穆的那一套绝世女剑,雪花从剑身弹起,仿佛无数跳舞的精灵,在她身旁欢欣雀跃。剑飞扬优美,划出绮丽的弧度,到了最高点回落,雪花晃悠悠醉坠,落入大地的怀抱。

随后,细水被令狐团圆高高抛起,落入庭院一角小厮阿文的手里。

“我另要一把剑。”令狐团圆对阿文笑道,“一把不要太锋利、不要太华丽的剑。”

四人无法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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