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价值16

于是“偶然”留下一排插在发上的玉簪花,摇摇头,轻轻的开了门,当真就走去了。其时天上落了点微雨,雨后有断虹如杵,悬垂天际。

我并不如一般故事上所说的身心崩毁,反而变得非常沉静。因为失去了“偶然”,我即得回了理性,我试向虹悬处方向走去,到了一个小小山顶上。过一会儿,残虹消失到虚空里去了,而剩余一片在变化明灭中的云影。那条素色的虹霓,若干年来在我心上的形式,重新明明朗朗在我眼前现出。我不由得不为“人”的弱点,和对于这种弱点挣扎的努力,以重得自由的不习惯,感到痛苦和悲怆。

“偶然,你们全走了,很好,或为了你们的自觉,或为了你们的自负,又或不过只是为了生活上的必然。既以为一走即可得到一种解放,一些新生的机缘,且可从另外人事关系,收回过去一时在我面前损失的尊严和骄傲,尤其是生命的平衡感和安全感的获得,在你们为必需时,不拘用什么方式走出我生命以外,我觉得都是不可免的。可是时间带走了一切,也带走了生命中光辉的青春,和附于青春间存在的羞怯的笑,优雅的礼貌,微带矜持的应对,有弹性极敏感的情分取予,以及属于官能方面的完整形式,华美色泽,和无比芳香。消失的即完全消失到不可知的‘过去’里了。然而却有一个朋友,能在印象中好好保留它,能在文字中好好重现它……你如想寻觅失去的生命,是只有从这两方面得到,此外别无方法。你也许以为离开了我,即可望得到‘明天’,但不知生命中真正失去了我时,失去了‘昨天’,活下来对于你是种多大的损失!”

第六节

自从几个“偶然”离开了我后,云南我只有云可看了。黄昏薄暮时节,天上照例有一抹黑云,那种黑而秀的光景,不免使我想起过去海上的白帆和草地上的黄花,想起种种虹彩和淡色星光,想起灯光下的沉默继续沉默,想起墙上慢慢的移动那一方斜阳,想起瓦沟中的绿苔和细雨微风中轻轻摇头的狗尾草……想起一堆希望和一点疯狂,终于如何于刹那间又变成一片蓝色的火焰,一撮白灰。这一切如何教育我,认识生命最离奇的遇合,与最高尚的意义。

当前在云影中恰恰如过去在海岸边,我获得了我精神上的单独,那个失去了十年的理性,完全回到我身边来了。

“你这个对政治无信仰对生命极关心的乡下人,来到城市中用人教育我,所得经验已经差不多了。你比十年前稳定得多也进步得多了。正好准备你的事业,即用一枝笔,来好好的保留最后一个浪漫派在二十世纪生命挥霍的形式,也结束了这个时代这种情感发炎的症候。你知道你的长处,即如何好好的善用长处,成功在等待你,嘲笑也在等待你,但这两件事对于你都无多大关系。你只要想到你要处理的也是一种历史,属于受时代带走行将消灭的一种人我关系的情绪历史,你就不至于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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