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价值3

“那自然极好。因为凡真有自信的人,不问他的自信是从官能健康或观念顽固而来,都可望能够赢得他人相信的。不过你要注意,风不常向一定方向吹。我们生命中到处是‘偶然’,生命中还有比理性更具势力的‘情感’,一个人的一生可说即由偶然和情感乘除而来。你虽不迷信命运,新的偶然和情感,可将形成你明天的命运,还决定后天的命运。”

“我自信能得到我所要的,也能拒绝我不要的。”

“这只限于选购牙刷一类小事情。另外一件小事情,就会发现势不可能。至于在人事上,你不能有意得到那个偶然的凑巧,也无从拒绝那个附于情感上的弱点,由偶然凑巧而作成的碰头。”

辩论到这个时候,仿佛自尊心起始受了点损害,躺卧向天那个我,于是沉默了,坐着望海那个我,因此也沉默了。

试看看面前的大海,海水明蓝而静寂,温厚而蕴藉。虽明知中途必有若干岛屿,可作候鸟迁移时的栖息,鸟类一代接续一代而从不把它的位置记错。且一直向前,终可达到一个绿蕪照眼的彼岸,有一切活泼自由生命存在。但缺少航海经验的人,是无从用想象去证实的。这也正与一个人的生命相似,未来一切无从由他人经验取证,亦无从由书本取证。再试抬头看看天空云影,并温习另外一时同样天空的云影,我便俨若重新有会于心。因为海上的云彩实在华丽异常。有时五色相煊,千变万化,天空如张开一铺活动锦毯。有时又素净纯洁,天空但见一片明莹绿玉,别无它物。这地方一年中有大半年天空中竟完全是一幅神奇的图画,充满青春的嘘息,煽起人狂想和梦想,看来令人起轻快感,温柔感,音乐感,情欲感。海市蜃楼就在这种天空中显现,它虽不常在人眼底,却永远在人心中。秦皇汉武的事业,同样结束在一个长生不死青春常驻的梦境里,不是毫无道理的。然而这应当是偶然和情感乘除,此外是不是还有点别的什么?

我不羡慕神仙,因为我是个从乡下来的凡人。我偶然厌倦了军队中平板生活,撞入都市,因之便来到一个大学教书。在实生活中我还不曾受过任何女人关心,也不曾怎样关心过别的女人。我在缓缓移动云影下,做了些青年人所能做的梦,我明白我这颗心在情分取予得失上,受得住人的冷淡糟蹋,也载得起从人取来的忘我狂欢。我试从新询问我自己:

“什么人能在我生命中如一条虹,一粒星子,记忆中永远忘不了?世界上应当有那么一个人。”

“怎么这样谦虚得小气?这种人并不止一个,行将就要陆续侵入你的生命中,各自保有一点虽脆弱实顽固的势力。这些人名字都叫做‘偶然’。名字虽有点俗气,但你并不讨厌它,因这它比虹和星还无固定性,还无再现性。它过身,留下一点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它消失,当真就消失了。除留在你心上那个痕迹,说不定从此就永远消失了。这消失也不使人悲观,为的是它曾经活在你或他人心上过。凡曾经一度在你心上那个痕迹,说不定从此就永远消失了。这消失也不使人悲观,为的是它曾经活在你或他人心上过。凡曾经一度在你心上活过来的,当你的心还能跳跃时,另外那一个人生命也就依然有他本来的光彩,并未消失。那些偶然的颦笑,明亮的眼目,纤秀的手足,有式样的颈肩,谦退的性格,以及常常附于美丽自觉而来的彼此轻微妒嫉,既侵入你的生命,也即反应在你人格中,文字中,并未消失。世界虽如此广大,这个人的心和那个人的心却容易撞触。况且人间到处是偶然。”

“我是不是也能够在另外一个生命中同样保留一种势力?”

“这应当看你的情感。”

“难道我和人对于自己,都不能照一种预定计划去作一点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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