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岁月如梭。我不知道她性格什么时候变了,正如我也不知道她腮帮子什么时候那么鼓,像是在嘴里藏了两个馒头。
这五年里我有朋友养了猫,我比她晚一些养,她与猫没过多久就分开了。她的这个乖孩子,曾经寄放在我家,教会了牛奶怎么样用献媚的声音跟我撒娇讨食,后来这只猫被她的前男友带走了,跟了前男友的新女友去远方,就像一个选错了离异父母的孩子。而我的牛奶跟着我,看着我分手,搬家,跟我回老家,遇见新人来袭。前男友会问我“我的牛奶呢,还好不好”,新人总是讨好我“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我觉得好笑,没人的时候吧,我捧着我只会睡觉的小家伙,告诉她:“男人都说得好听,好像真的要宠你,可是你不跟他们亲近他们转身就走懒得理你。给你洗澡擦屁股买猫粮的是谁啊?”我捏着她的小爪子拍着自己的脸,喊:“只有你娘我啊!”
她不认得那么多,所以我只是喊给我自己听听。
发现她能于人海中认出我,是搬家的那次。我从北京,把她托运回长沙。想走航空托运,因为快,她受苦少。可是因为遇上春运,一连耽搁了四五天,最后还是转火车才把她送回来。我和爹去火车站的物流部接她,她跟成箱成箱的货物一起被摆在路边。就她这胆小的性格,仍然在那里号叫得好像全世界都要伤害她似的,谁一碰笼子就竖起全身的毛。猫的大脑比狗小多了,我真的不确定隔了五天,见识了那么多陌生人,她还认得我。于是当爹提着她的笼子回车里,她看着我,从尖叫到最后一口一口发嗲的变调,脸还往我伸向她脸的手蹭时,我吃惊极了,也开心极了。
她认得我,依靠我,却又不是那么至死不渝——人们常常因此给猫判刑,认为这不值得爱。可这是什么罪行?不过是给猫的道德捆绑。狗可能做得太棒,而猫时常愚蠢又现实地选择“活着”。但这个世界上,让人恶心的选择,不是“现实”,而是在有权选择“理想”和“现实”之间,有些恶心地选择了拿“理想”做垫脚石,去碰那块“现实”。
猫不会这么选,因为她不懂这个。她跟我回了家,睡我真正的床,而不是过去那五年的破出租屋。她黏着我,直至我离家,外出,去各处旅行,工作,每两个月回来一两次。在这些放大的时间轴里,我妈跟我说,这孩子现在跟她比较亲。我本是不信,后来有一天回家,我妈早起去上班,牛奶从听到她出门那一刻就开始满屋子哀号,好像在喊“不要走、不要走”。找不到我妈,她才来我房里。她看到我,就跳到我脚边,睡下,听到我妈下班回家,又抛下我去找她。
她不市侩,只不过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妈妈。比起我,我妈要捧着她睡在胸口,给她被子,每天喂三顿,比我给的还多一顿;每天跟她玩,被牛奶不知轻重抓得满手的道子还娇嗔:“女儿,你的小宝贝好坏啊,我陪她玩她还凶我。”可牛奶从来不敢跟我动粗。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做假动作,只会真揍她。
今年,最后一次回家,到夜里,小家伙已经不会主动来找我一块睡了。我总是熬夜,半夜摸去客厅喝水,顺带想把她找出来拖回房好好揉一把。但我在黑暗里,看见她正傍着我的妈妈,两个胖姑娘睡得又美又和谐。我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把她抱走,但最后还是作罢。——她离开我,是我的庸碌和自我。我凭什么叫她拿生命等我闲下了再来爱她。我最终把灯关上,回房了。谁都想选个更爱她的人,这有什么不能理解呢?而假如我们不能给对方爱,又凭什么挽留对方生生世世呢?虽然如此,我裹着被子时仍惦记着她温暖的肚子,一面嗤之以鼻地想着她,一面甜蜜地想着她。想着她,这好像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