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批判于间谍小说中(2)

在弗莱明的间谍世界里,善恶分明,它乃是在替刚刚兴起的冷战时代打造大众的意识形态,并借此创造新的“大众英雄”。而除了冷战意识形态外“007邦德系列小说”最明显的特色,乃是它把新的“大众英雄”放到了一个新的消费文化脉络里。于是俊男美女、高度的物质讲究、软性情色、正义的暴力、炫耀式的间谍科技,以及仿佛观光度假的场景,还有各式各样的异国情调等,遂做了万花筒式的大会串。

但勒卡雷的间谍世界却显然完全不同了。他曾经说过:“所谓间谍,就是在扮演自己时,也同时扮演着‘外在的自己’(outside of themselves)。”这是间谍自我的内在分裂性,而显露在间谍体制上的,则是就在那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忠贞、爱国、勇敢、献身等又和贪婪、权力、腐化、败德、出卖、背叛等相互叠映,造成了另一种精神和体制的荒芜。勒卡雷自己就说过:“我们在以自由为本的前提下所做的间谍工作,其实经常是反正义的。而这样的间谍活动也因而反馈到我们社会本身。”也正因此,他的间谍小说遂不像“007邦德系列小说”那么鲜亮,反而是充满了破碎、无奈与荒凉。但也正因此,它反而能给人更大的思考空间。有些评论家认为,勒卡雷的作品所注解的,乃是大英帝国的没落,因而它的间谍世界也是各类病灶丛生的新阶段。这样的评价或许不无道理。但这并不意味着强盛的帝国即无间谍这样的病灶。当代美国最重要的间谍与特务问题专家大卫·怀斯,他著作等身,反对间谍与特务也最力。他就一再指出,间谍是一种制度与心灵之癌,用它来针对别人时,自己也被下了蛊。

“史迈利”系列更显荒凉的间谍世界

就以《锅匠,裁缝,士兵,间谍》为例,即可举一反三看出勒卡雷笔下间谍世界的荒凉。在他的作品里,以史迈利(George Smiley)为主角的自成一个小系列,这本即是核心之作。

小说以一个一线行动的间谍吉姆·普莱多外出活动受伤,幸而逃过一劫,而被勒令退休开场。接着,由另外的案件察觉出间谍机构上层有卧底的对方间谍,于是已退休的史迈利被召回来清查,他通过档案整理及阅读,抽丝剥茧,终于得到了答案。

然而,尽管情节看似简单,但它的整个故事被镶嵌在有如拜占庭式的国际间谍背景和众多间谍案例中,因而它整体就像座迷宫一样,显得扑朔迷离。而除了这些基本大纲外,真正重要的,乃是他对这些间谍人物、间谍官僚体系所作的叙述。他们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仿佛007的英雄人物。他们平凡一如其他众生,各有其弱点与问题,而间谍官僚体系里则在争权夺利中又有着许多随性和本身的运作逻辑,而出卖与背叛也就自动地存在于其中。像普莱多这样的外勤工作者的遭遇,当然也就不足讶异了。而外勤工作者的遭遇,也是勒卡雷长期关注的课题。

而本书中最独特的,当然仍是主角史迈利了。他长得平凡,甚至妻子也跟人跑了,作为一个后中年但退职的老间谍官僚,他毫无任何可以成为“英雄”的特质。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当他受命为事,那种老派的精明、干练,在档案文件里追查线索的能力与聪慧,却无疑地显示出他才真是完美的“间谍”。像他这样的间谍与任事态度,或许就是大英帝国黄金时代最后一抹残旧的斜阳。

阅读勒卡雷的间谍小说,不像阅读弗莱明“007邦德系列小说”那么轻松,勒卡雷的间谍小说深沉有味,他的人物没有被卡通化,因而显得更加实在。那一个个破碎残缺的人物,浓缩着间谍世界的破碎荒凉。这或许乃是他寓批判于小说中的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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