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眉死了。本来都觉应该没事,三楼,楼层不高,没摔着头,被急救车拉走前后始终清醒,却就是死了。得知死讯一直等在急救室外的妈妈冲进去紧紧抱住女儿:“小眉!小眉!小眉咱不考大学了不考了!是妈不对!妈对不起你!妈跟你道歉!妈跟你道歉还不行吗?小眉,好孩子,没了你妈妈可怎么活啊——”喑哑的绝望撕碎夜幕钻进科室病房直刺人心,闻者,无不垂泪。
陈老师站黑板前讲话:“很抱歉今天又把家长们请来,因为杨小眉同学的事情前天会没有开成,报志愿的事又必须要跟家长们交流一次,所以,只好再占用大家一些时间。”这次家长会没叫学生,家长们得以各自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每个座前桌上照例摆了试卷,英语。海云身边没人。陈老师讲话时她悄悄把旁边那卷子拉过来看,96分,卷面干净字迹秀丽,字如其人。彭飞90分,不及杨小眉。
陈老师在说话:“……目前还有三个同学的高考志愿表没交,熊志伟,李评,彭飞。”听到“彭飞”海云一下子抬起头来,他没交高考志愿表?怎么回事?她开始注意听,陈老师却转了话题:“孩子们现在压力非常大,像绷到了极限的钢丝,像一触即发的炸弹,稍有外力,就走极端,比如,杨小眉。”他哽住,不得不停了停,“在这里我不想指责谁,我只是恳请家长同志们包括我自己牢牢记住,善待孩子——精神上——善待孩子!”泪珠滚下,在厚唇上方停驻,陈老师毫无感觉:“当然我理解家长同志们压力也很大,所谓,更年期遇上了青春期吧,但是毕竟,我们比他们岁数大,应该比他们更有能力克制,自制。不要不切实际地给孩子加压,不能说自己大学没上过非要孩子上北大!要正视、跟上孩子的成长,要认识到他们已不是当年你膝下的那个小娃娃,作为另一个有着独立意志的成年人,他们需要来自家长的充分理解和尊重!”
海云择其要向儿子传达了家长会内容,这“要”就是,交高考志愿表。想“交”先得“填”,怎么填,她不说,把球踢给儿子:你定。儿子也不说,背抵书桌站着脸朝一边,“不说”即是“说”。强烈冲动电流般从海云体内通过:朝那张脸上猛击一掌当头棒喝让他清醒!心身俱颤,手心出汗,发凉,她将十指交叉紧紧扣住。她说:“招飞表格呢?”他转过脸来:“妈您放心我不是杨小眉。”他不是什么都不明白,杨小眉的死对他不是没有震动,但这震动远没达到应有的程度——家长要理解子女,子女也要理解家长!海云别无选择。她说:“别废话。”儿子拿来表格,海云接过,坐下,看。头发垂落,儿子伸手替她撩在耳后:“妈您有白头发了。”海云右手摸过笔来:“有的是,才发现?”儿子辩解:“以前没有!”海云刷刷刷签上名字:“谁以前都没有。”起身快步走开。表格放在桌上,“彭湘江”下头是“田海云”,彭飞看着,心中感觉奇特:沉重。如释重负。
空军招飞体检的头一天就显出了它的与众不同。查完基本的身高体重视力等项目后,开始了一系列普通人经验之外的检查。彭飞们被带到一间房门外,十人一组进去,进去干什么不知道,一个个被宰的羔羊似的等,罗天阳紧挨彭飞站着。
自决定参加招飞,罗天阳土法上马,没事就去学校操场单杠上吊着,回家后找棵树吊着,时不时还让人抓住他的脚踝往下拽,决心体检时把差的零点几公分抻出来。无效。关键时刻他苦苦央求:“我还不到十九岁我还会长!我们家人个子都长得晚,我爸四十岁时还长了呢!”说得医生扑哧笑出了声,四十岁还长,往横里长!但有的男孩子个子长得晚确是事实,“到了二十五还能鼓一鼓”的并不罕见。最终他们允许罗天阳继续查体,没在身高阶段刷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