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湘江的忍耐到了极限。不就一顿早饭没吃吗,多大点儿的事儿?是是是,昨晚她还打了他一巴掌,大概就为这,她一夜没睡,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腾,弄得他也没能睡好。他无所谓,一夜不睡没什么。她不行,她心脏不好。当然当然,为了儿子她愿意,但也不能这么没有原则不分是非不着边际。十九岁了,一米八的汉子了,看看部队的那些兵,十八九岁时要面对要承受要承担的是些什么!彭飞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吃个水果都要人洗了切了码在盘子里端过去就差嚼嚼喂了!过多的关注关心导致他眼里心中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这些想法也曾婉转跟海云交流过,她要么充耳不闻要么一笑置之,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不可理喻越走越远,发展到现在,眼里头只剩下了她那个儿子,不仅没有她自己,连丈夫都没有。现成的例子:刚才,他告诉她演习推迟了,她也知道这是部队准备了很久的一次重要演习,却根本就想不到问问为什么推迟。就算她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他不愿她为他担心,但她连问都不问就不能不让他心寒。

今天二团进行的是八百米低空跳伞训练。空降兵是以伞降或机降方式投入地面作战的兵种,是一支具有空中快速机动和超越地理障碍能力的突击力量。实战要求低空跳伞,实战中空降兵伤亡最大的是在离机后的空中,这时他们没有任何防御能力。二次大战美军八十二空降师初战西西里岛,第一次登陆损失的上千人,基本是在空中遭到的攻击。因此尽量减低跳伞高度,缩短空中坠落时间,是空降作战的重要课题,一直以来的训练重点之一。低空跳伞的难度在于,伞兵在空中时间只有数秒,如果不能在数秒内、离地五十米前打开伞包,必伞毁人亡。一切得保证万无一失,因你没有时间处理特情。越难越得练,只有平时“死”练,战时才可能活,活着才能有战斗力。

下午,二团最后一个架次训练,因强气流影响,一个兵连人带伞被冲向左下方那个兵降落伞的排气孔上,两伞缠在一起,落地后两人一死一伤。死的那个,腿骨从腹腔一直插进胸腔;伤的那个被送进医院抢救到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鉴于一死一伤的重大事故,上级决定演习推迟,作为军事主官,湘江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把两件事拿出来,一边是没吃早饭,一边是两条生命和军事演习,比一比,让任何一个人说,轻重高低立见伯仲。

湘江打肥皂洗手,极力让声音平和:“该打的电话都打了都问了你还担心什么?”说到这应该打住,终是忍不住,她不关心他,可以;但彭飞一有事就迁怒于他,不可以!她随军这么多年了不是不了解部队工作意味着什么,在部队工作又意味着什么!那需要不停歇的竞争与最严酷的检验,需要有超群的意志、智力和体魄。一个师一万多人一万多条精壮汉子,训练管理演习哪一点你都得想到不敢有丝毫懈怠,师长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更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醒着半拉脑子,以保证如有情况,能迅速进入状态。他知道她为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他尽力去体会去关心了,但她不能总这样得寸进尺,他不是垃圾桶不是钢铁做成的他也是血肉之躯,他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带兵的经验告诉他,宽容不等于纵容,有恩更得有威。对老婆不说恩威,软硬兼施是必须的。不当示好示弱,是火上浇油助纣为虐;适时遏制当头棒喝,方会令对方冷静自省。想到这他扭开水龙头冲手上的肥皂沫,让哗哗的流水声壮着胆,对妻子说:“你担心他会为昨天晚上的事——自杀?要是他为这点事就寻死觅活的话,我看也罢。”

这是人说的话吗?!海云身子向前一蹿手一伸关上龙头直逼丈夫脸前:“‘也罢’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合着这孩子不是你的是不是?对对对,他不是你的,他只在理论上属于你,从小到大你根本就没有管过他,他好他赖他死他活跟你全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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