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来电话了,否则这车轱辘架不知得吵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都不愿吵,都觉得烦,烦对方,更烦自己;海云还额外要担心儿子会随时回来,不能让儿子看到父母吵架,不想让儿子为任何事分心。但又都不肯先闭嘴,仿佛谁先闭嘴谁就理亏。因此电话铃一响,夫妻默契地步调一致同时收声。海云去厨房洗碗,湘江去接电话。电话找彭飞,湘江这才想起儿子理发去了,心头热了一热。不管态度上怎么样,行动上,儿子照他的话去做了。这就够了。十九岁了,成人了,自己对他是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了。恰好这时听到彭飞进家,于是格外和气地对电话说“请稍等”,说完将和颜悦色的一张脸转了过去叫儿子接电话,充分显示出父亲的胸怀父亲认识处理问题的高度。刚才跟妻子争吵是惯性是逞口舌之快,心里,他何尝不想息事宁人化干戈为玉帛共创和谐从我做起?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儿子的头:走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乱草一堆,他没去理发!他过来接电话,他闪开了他的手。“不说理发去了吗?”“谁说的?”“那你干吗去了?”“有事。”“什么事?”彭飞不再回答,径直把电话从他手中抽了过去,然后窝进沙发,两腿向前平伸,后脑勺冲父亲,对着电话高谈阔论爱情,终把父亲激怒。
……
儿子房门紧闭,海云站在门外几次举手欲敲几次放下。那么多话要说,拿不准先说哪句。她反身去了厨房,将冰箱里的哈密瓜取出,削皮,切块,在盘子里码好,端着去儿子房间,去送水果。先说水果。
儿子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满摊开的书本资料,台灯在上面投下一个明黄的光圈,儿子的脸隐在光圈之外。海云把果盘放到他手边桌上:“吃水果吧。”
“……谢谢。”停了一秒,他说,尽管眼仍盯着桌面。
海云心轻松了一点:“对不起。”她又说。
“为什么事?”儿子抬起眼睛。那眼睛的眼白本来是蓝色的,天蓝纯净无一丝杂质,此刻,织满血丝。
“……我不该打你。”
“妈妈,从小到大,你打我打得还少吗?慢说你打得一点都不疼,就是疼,我也无所谓,我觉着你有这个权利,我觉着能有个妈妈时不时打一打你,还挺好。妈妈,你错在不该当着他的面,打我。”
谈话又触上死结,海云无声叹息,伸手去摸那蓬乱的头,转移话题:“为什么没去理发?”
儿子一闪躲开了那手,生硬道:“去了。都坐下了围上围脖了,忽然想起他让我理发的事来,就说忘带钱了,不理了。”停停补充说明,“免得他感觉错误。”
“飞飞!”海云万分难过,“他是你父亲!他心里头是关心你的!”
“对对对!心‘里’头!‘里’到我根本感觉不到!”
“从对你的关心上,你爸是不如我,但我不是没工作吗?不是有时间吗?你爸他太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知不知道,今天他是专为你回来的,工作这么忙你‘一模’成绩今天出来的事儿他都没忘,一直记在心上……”
“行了妈,你当我是三岁两岁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