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学武顿时心头如堵。他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又被人摁进了水里,完了还被人拎出来扔到炉膛里烧烤。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下一步路该怎么走。烦躁像虫一样,在他全身上下窜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能说什么呢?他又有什么可以一说呢?
马学武掉头即朝厂外走,副厂长跟了几步,说学武,你到哪里去?学武,你要想开一点。马学武越走越快,副厂长的声音很快在脑后消失。马学武想,是啊,马学武,你要到哪里去?马学武,你要想开一点。想开了,这世上哪里都能去。想开了,这世上什么路都可以走。
马学武就这样离开了他的工厂。
李宝莉中午正在吃盒饭,突然看到马学武工厂的副厂长。李宝莉说,找我还是买袜子?副厂长苦笑了一下,说找你。李宝莉说,有什么事?副厂长说,你跟我一起到厂里去一下。李宝莉怔了怔,说未必又跟那个女人搞上了?副厂长没有回答她。
进到厂里的接待室,里面真的坐了两个警察,一个警察手上还拿着一件衣服。李宝莉一眼就认出那是马学武的外套。李宝莉心里扑扑地跳得厉害,私底里却在暗骂,好哇,你马学武居然又干这种事,去了一回局子,丢尽了脸,还要搞个二进宫。想到即问,我屋里马学武是不是二进宫了?
副厂长非常客气,让李宝莉坐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李宝莉说,到底是什么事?一个警察把马学武的衣服递给李宝莉,说这是不是你老公的衣服?李宝莉说,是的呀,他今天早上就是穿的这件。两个警察便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李宝莉说,他人呢?
一个老一点的警察语气凝重道,有件事情得跟你通报一下。今天早上,一个中年男人跳了二桥,这件衣服是他留下来的。
李宝莉正在喝水,听到这话,水杯从手上掉了下来。李宝莉瞪圆了眼睛,说跳桥?哪个跳了桥?年轻点的警察说,我们检查了这件衣服,里面有一份遗书和一个钱包。钱包上的身份证写的是马学武。他是你老公吧?
李宝莉呆掉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她并没有哭,只是茫然地望望警察,又望望副厂长。半天才说,他跳桥做什么?老一点的警察说,你老公跳桥自杀了,尸体一时还没有找到。副厂长急切道,嫂子,你要扛住啊。学武的爹妈还不晓得。
警察把马学武的衣服递给李宝莉。这时的李宝莉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如刀绞,痛得好厉害。她知道自己并不是痛惜马学武的生命,她痛惜的是别的。但这别的是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在眼眶打着转转。警察帮助李宝莉从马学武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就是马学武的遗书。
李宝莉好一阵定睛,才看清楚。遗书很短,只有三行字:
人生是这样的痛苦。有些事情,我无法面对。
爸妈,对不起。儿子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还要求你们帮我照顾好小宝。
小宝,对不起。以后的算术题全都要靠你自己做了。
马学武的笔迹李宝莉很熟悉,以前他就是用这样的字给她写过许多情书。那些多情的文字曾经一次次让李宝莉感动得落泪。她抚摸着那些字因而认识到世上有一种最美好的东西,它叫爱情。
现在呢?马学武在他最后的文字中,却连一个字都没有留给李宝莉。
李宝莉手上的遗书顿时变得冰凉。这冰凉通过李宝莉的指尖一直传达到她的内心。她心头的痛立即硬化,眼泪也凝固成冰。
李宝莉眼眶里的泪水,全部都退了回去,一滴也没有流出来。但旁边的人都被她的脸色所吓着,以为她要疯掉。其实她的内心刹那间只剩下了一个内容,就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