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作家王朔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巨大的活力与普遍的堕落同时出现,一个被物欲驱使的几近疯狂的时代,首先在都市拉开了大幕。城市的文化情绪、文化表达也透露出新的气息。中国的社会生活本身发生了重组。
对这重组的态势用文学做了最直接的表达者,便是王朔。他对时代特质的把握,用最地道的社会意识写作,为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社会视角和一种新的社会心态,其价值远远超越了同时期的作家,使他成为一位当时少有的严肃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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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严肃作家王朔,却受到最不严肃的对待。
有人看不惯王朔以知识分子“精英文化”激烈亵渎者的姿态,堂而皇之登上文坛。
有人不赞同王朔对一切传统精神内涵予以肆无忌惮的嘲讽:既不相信“文以载道”,也不相信“为艺术而艺术”。
有人愤怒王朔把“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文学,当成码字为生的普通职业,变为“游戏人生”的把戏。
有人指责王朔拒绝崇高、解构英雄主义,淡化道德责任,消解宏大话语等对主流意识的反叛。
客气一点儿的说他“从纯情到邪恶”(《当代》编辑章仲锷语),不客气的,见王朔在小说中自称“玩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就称其小说为“流氓文学”、称他为“痞子作家”。
有趣儿的是,就在这些人喋喋不休、咬牙切齿,不时讨伐王朔之时,他的小说却愈加风靡全国,1988年被称为“王朔年”。接下来几年,他的小说几乎全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红火得让人瞠目,遂有了王朔独步文坛影坛的别样风景。
王蒙在20世纪90年代初,站出来,公开为王朔撑腰,但还是就“崇高”与“鄙俗”这一层面来谈。睿智的文坛领袖给王朔正名,一时传为佳话。可惜,王蒙并未意识到,读者对王朔的拥戴是属于社会学范畴的,只从文学趣味上找原因,怕很难中的。应该把王朔现象视为中国社会大变革在文学当中引发的一个反应。王朔是在社会拥戴中登上文坛,成为“市民社会”的代言人的。
恩格斯曾借用一位诗人的名言,深刻地道出:“时代的性格,主要是青年的性格。”八九十年代之交的文学代表人物,不再是刘心武,也不是王蒙,而是彻底和纯粹地立足于社会变革之中新的社会现实的王朔。这话有点绕,却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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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文学早期,文学的审美信念产生哗变,由追求崇高转向亵渎崇高。这是对“文革”造神运动的一种反驳。在社会上掀起破除迷信、反英雄化、反假大空式的崇高的浪潮时,文学也站了出来,积极参与消解、亵渎崇高。
原本,崇高作为文学信念与审美范畴,既是文学的一种艺术主题,又是文学的一种功能与精神境界。但当极“左”的欺骗与虚伪充斥其中时,它必然走向了反面。转型时的文学在解构与亵渎崇高时,其艺术方式形成双水分流。一支用原生态的琐碎生活与充满折磨的生存处境来消解崇高;另一支用戏谑、调侃、嘲讽去解构崇高。前者如刘震云,他的小说以“一地鸡毛”式的生活琐事,磨蚀人的进取心消解了崇高;后者如王朔,用小说的人物语言,妙趣横生地直接嘲讽亵渎崇高。刘震云说:“大家活着是挺累的,被琐碎的生活纠缠着,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纠缠和被纠缠》)王朔说:“就想让老百姓做个梦玩”,“把生活中原本无意义的东西还原成无意义”。
王朔在他的《我是王朔》中,曾批评过刘震云:“刘震云给我一种特别刻薄的感觉。他把生活平庸化了,乘机他自己深刻起来。”
在我看来,王朔的戏谑与调侃背后也不乏“刻薄”,把生活与艺术平庸化,哪里有深刻可言?实际上,王朔分明也在批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