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服务,为万国服务(2)

我写作这篇文章时最大的触动便是这种浪费。一个有着科学天赋的少年大好的青春却在农村插秧喂猪。一个倡导民主清廉的政治家在美国三流大学教书。而我们自己呢,当我们几百遍地在这个说英语的异邦重复着张爱玲的句子,机械地矫正着那些初学中文的外国演员的发音,我不相信我的同学们没有感到荒谬和浪费。

可是这种浪费,也许还有另外一面。

2011年3月末,《倾城之恋》在校园里的一个学生剧院演出。我们的旁白是剧社的元老之一,当时已经毕业一年了,在纽约做交易员,在买进卖出忙忙碌碌的一天后,他坐在电脑前为这出话剧的旁白做远程录音。范柳原是计算机系的研究生,同时在自己搞创业,开演之前的没几天他订婚了,为剧组平添了许多喜庆气氛。白流苏大四了,毕业之后会去纽约的一家投资银行工作,最后一场演出之前,导演对她说:“白流苏,好好演最后一场。演完这一场,你就再也不是白流苏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姑娘应声流下泪来。

周五周六晚上的演出我们卖出了所有的票,除了本校学生,观众中有许多新泽西州的华裔居民,还有专程从纽约、波士顿、费城、甚至西海岸赶来看戏的中国留学生。为了吸引其他地区的观众,剧社打出的广告是“为所有外地来的观众安排住宿”,于是几乎所有普林斯顿的中国本科生都在那几夜敞开宿舍的大门,接待一两个陌生同胞住上一宿。演白三爷的韩国男生人缘很好,吸引了一大串不懂丝毫中文的亚裔女观众捧场,看着幻灯片上一页一页的英文字幕,照样大笑,照样唏嘘。为来看戏的观众包免费住宿,在中文话剧上播放自己翻译的英文字幕,这恐怕是普林斯顿中文剧社独此一家的两项传统。

宝拉和丈夫邹至庄刚从台湾回来,也来看戏,她说她一直很喜欢张爱玲。前一个冬天宝拉从工作了三十五年的普林斯顿国际学生中心退休,于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很多中国学生去问候她,她说:“哎呀你们怎么能演得那么好呀?哎呀实在是太好啦。”但愿她没有骗我,但愿这一场《倾城之恋》能让她想起童年的上海。

在这些格外投入的票友和观众身上,我看到了许多妥协:中国传统和美国文化、野心勃勃的理想和柴米油盐的现实。可是妥协并不是失败,也有可能是坚持:一个人坚持将几段迥异的生活连接起来,投身于广大的世界而寻找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在《倾城之恋》中,范柳原想让白流苏去马来西亚的原始森林,以为只有那样才能让现代人返璞归真。其实,何必去原始森林,只要离开故土去任何的异邦久居都是一种对自身的探索之旅,都是在上下求索而最终回到那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原点。

说明:

本文根据笔者对周曦先生和陈国瑞(宝拉·邹)女士的采访以及笔者在本科期间参与普林斯顿中文剧社的经历写成。本文的初稿经过周曦先生及其两位姐姐、陈国瑞女士、邹至庄教授的修改和指正,同时我也向我的同学彭英之、王逸丰、顾诗尧核对了普林斯顿中文剧社的诸多细节。十分感谢周曦先生和陈国瑞女士提供的珍贵照片,感谢王逸丰提供的普林斯顿中文剧社剧照。感谢我的朋友王天策在本文的采写和修改阶段提供的诸多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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