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是梅川路,拐角有家因“雪月饼”而一举成名的元祖,我十岁生日的水果蛋糕就是里面买的,那也是我二十多年来庆祝过的两次生日之一,我常常羡慕幼时的朋友过肯德基的生日会,他们会戴上尖顶的彩色尖帽,吐口红,拍下录像和照片,我的小手比划着:这要多少钱?走过梅川路,就是普陀医院,每一个曹杨人都有一段与普陀医院的恩怨,听得多了,也分辨得出弦外之音。
“我妈妈带我去儿童医院看病的,儿童医院的护士扎一针就进去了,普陀医院的护士扎三针都找不到血管!”
“是自己人才跟你说,你这毛病保险点还是去华山医院看,普陀医院不行!”
我的爷爷在普陀医院度过人生最后的日子,我每次去病房看完他都会想,等我赚了钱,一定要帮他转院,或许还有机会治好他。
可他没能够等我,他死在了那里。
商铺基本开到普陀医院为止,前面主要是曹杨四村的老公房,过了四岔路口便可从真如镇拐进八村。
十多年来,三条路上都会出现同一个乞丐,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脑瘫儿,他的头肿大得像万圣节刻了五官的南瓜,歪贴在一边的肩膀上,没有人知道是谁每天把他推出来,或弃置在丰裕门口,或在二村的铁门旁,更多的是在曹杨商场旁,伊登旁或者普陀医院门口,料想走这条路的人应不会两手空空。他表情呆滞,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感觉,总之他和我一样,委身于这座城市,却注定什么也握不住。
现在的妈妈时不时也会发泄自己的悔恨,除了小学升初中那会儿可以拿曹杨新村的一室户贴几千块置换丰庄或江桥的二室一厅,买房的机会也降临在我初三的时候,隔壁人家要卖掉,当时只要七万二(其中两千元为装修费),爸爸是不肯的,妈妈想想也作罢,她害怕背债,害怕没钱给她的女儿读高中和大学。“当时要是横横心就好了,现在这房子起码七十二万呢!”而她的女儿最终揣着她一辈子的血汗钱,流浪在伦敦街头,读书的压力与日俱增,终于像志怪小说里那位背在身上的山石老人,扛不住了。
我为我最终被证明“没用”而羞惭,我母亲为她熬出病来还是捉襟见肘的辛苦恣睢而难过。她忍不住踹一脚她的丈夫,他已经在躺椅上鼾声如雷。
我没有告诉她,其实她已经是世间最好的母亲了。初二的叛逆期里,我也和同学一起去过伊登楼上,现在已改作桌球馆的新翔溜冰馆。那次是某个过生日的男孩请客,他把捏成紫菜的钞票换了几双臭气熏天的滚轴溜冰鞋。进了溜冰场才晓得为何那么多女生都谈虎色变,里面的男男女女都像不良少年,会有大姐大过来给小妹妹递烟,也会有比我们大一些的男孩滑过来拽你到他的身边,或是拍一下你的屁股,摸一把你的杨柳腰。没过两个月,付钱的男孩喊一个高年级男生为大哥,后者曾因失恋而用啤酒瓶敲破某个中年路人的头,被公安拘留了一晚。同去的几个女生也各有年长几岁的男朋友,午间为一圈怀春少女启蒙男女间的秘事。事实上离我第一次去新翔仅仅过了一周她们中的一个就打电话来,问我周五晚上要不要去溜冰。
说老实话,我几乎承应下来,也想如他们那样成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最终阻止我的是新翔溜冰场的价目表:12元/小时,以及母亲压在抽屉里的那张减免我一千元赞助费的收据。我嘀咕着对不起,说父母周五晚上都在家,逃不出来。
那个女孩两年之后还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成个泪人,问我借两百元,凑钱做人流。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慷慨,在ATM机上打了两百块给她,还发短信说不用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