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总督府内惺惺惜惺惺 2

崇厚一大早就坐上了马车,一路上哼哼唧唧,愁眉不展,像个垂死的病人,一夜工夫他苍老了许多。随从们督促车夫快马加鞭,几匹牲口整整跑了一天,直到天擦黑才赶到保定。崇厚吩咐其他人去找旅馆,他只带了一个亲信径直上总督衙门投刺求见。崇厚当时的身份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朝廷从一品大员,又是出使俄国的钦差大臣,虽然天色已晚,但李鸿章不敢怠慢,亲自在客厅外迎接。

“不知地翁驾到鄙衙,有失远迎,请多包涵。”

“中堂大人,下官此次冒昧前来拜访,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地翁身负重任,远涉重洋,与俄人交涉,劳苦卓绝。如今路经这里,实乃鄙署之幸,何言见怪?”

两人客厅落座。李鸿章问:“不知地翁这是从京里来,还是正要回京复命?”

李鸿章这是明知故问。他从得知崇厚来访那一瞬间,即已猜到崇厚的来意。说实在话,他对此公是根本看不起的。在他眼里,崇厚不过是个徒有谙熟洋务之名,而实则一窍不通的平庸之辈。论才学、论吏治、论军事、论洋务,他李鸿章都远胜崇厚百倍,只因他是满族大员,因而在朝中才不得不敬他三分。

“不瞒中堂大人,下官回国一到天津,听到一些有关卑职与俄人订约的传闻,深感迷惑,立即专程来保定请教大人。还望大人开诚相告实情,并为崇某指点迷津。”

李鸿章见崇厚态度恭谦,收敛了往日满族大员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在他面前倒像个毕恭毕敬的学生,心理上得到一种满足。同时也自然唤起他的怜悯,颇有点惺惺惜惺惺的感触,毕竟在大清王朝各种势力的矛盾和纷争中,崇厚和他是处在一个营垒之中。

李鸿章摸着下巴上花白的山羊胡子,细眯起那双不大但却精明狡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地翁,实不相瞒,现在朝中舆论对阁下的确十分不利……”于是,李鸿章把朝中大臣们的反应,尤其是军机处几位廷枢大臣的意向,概要向崇厚做了一番介绍。

“不知圣上和皇太后的意向如何?”

“圣上圣明,是非曲直当然自有定见。不过,目下清流党越来越猖狂,他们摇唇鼓舌,以笔当枪,弹劾大臣,流弊甚广。这些言官御史本不足为虑,但现在人多势众,朝廷也不能等闲视之。况且……”李鸿章说到此,便打住,端起花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慢慢品嚼着一根茶叶,神情若有所思。

“况且怎样?”崇厚急于知道他下面的话。

李鸿章放下茶杯,提高了声调说,“况且朝中有的重臣暗中与他们一呼一应,推波助澜。很难说皇太后皇上不被其花言巧语所蒙蔽。”

“大人所说朝中重臣,可是军机大臣李鸿藻?他丁母忧,开缺期满了吗?”

“不是他。李兰荪虽然与我们搞洋务的人处处作对,但他在军机处影响毕竟有限,恭亲王、沈桂芬、宝鋆他们必会对其加以节制,谅他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而且他丁母忧尚在守制,并未复职。我说的是另一个人。”

“谁?”

“左季高!”李鸿章嘴里蹦出这个名字,眼神里似乎含着某种仇视和忌恨。“左季高自恃军权在握,拥兵西北,侥幸收复了新疆,目前不可一世。他对地翁与俄人所签条约极力反对,并煽动拒约,鼓吹武力收回伊犁。哼哼,”李鸿章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左季高太狂妄自傲了!与洋人开战,犹如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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