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绽放2

有一段时间,每天泡在汉原书店,从下午看书看到晚上十一点,然后一个人在夜里静静走一个多小时回家。

"汉原书店"虽说是叫书店,可其实是个咖啡厅,老板是个40多岁的画家,常年旅居国外,后来就开了这么一个驿站似的咖啡厅。说不上是中式的布置,也定不是西式的,是旧上海那种西式,很东情西韵的味道。咖啡厅里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上面很有一些是老板的私人珍藏,其余的是现今的畅销书。除了书架,还有台灯,老旧的挂墙式电话,烫金横匾,二手真皮旅行箱,旧海报,新开的秸梗花,所有的布置一点不含糊的错乱着你的知觉。

我是看了《上海咖啡之旅》而寻去的,选了一个下午,到了绍兴路却像是不知道它在那里似的很是惊喜了一番。开始只是乱翻杂志,后来看了佐拉的短篇小说集,又看了丰子恺的漫画集,然后第二次去就看到了王安忆的《长恨歌》。

原来这样的咖啡馆里的这样一个午后是专门为了这样的一本书而晴暖的,这样的城市里的这样一个年代是专门为了这样的一本书而华丽的,这样的年纪里的这样的一个我也是为了这一本书而踏步寻来的。

"午后的明和暗,暖和寒全是来扰人的。醒着,扰你的耳目;睡着扰你的梦;做女工,扰你的针线;看书,扰的是书上的字句;要是有两人坐在一处说话,便扰着你的言语。午后是一日里正过到中途,是一日里希望接近尾声的等待,不耐和消沉相继而来,希望也是挣扎的希望。它是闺阁里的苍凉暮年,心都要老了,做人却还没开头似的。想到这,心都要绞起来了,却又不能与人说,说也说不明的。"我却能明白,就了这梧桐的绿叶,喝下白花花的阳光,王琦瑶的心事昭然若揭,仿佛那整个2001都是为了1940做衬里的。那一杯咖啡也是品到现在,才开始有了点滋味:是苦是甜都是这平庸的世界里的一点浮凸。

那段日子,可以用上一句春上村树的话:"在消磨城市时间方面,我正往专家水平逼近。"

从复兴路到思南路,看见梧桐叶子渐渐暗淡的颜色;从衡山路到太仓路,听见人潮渐渐喧哗又渐渐褪去的声音;长峰中心3205朝西的大落地窗前,每天上演着美丽的落日景象和延安高架堵车时的壮观灯流;日子密密麻麻,细细碎碎地如同这个城市的注脚,无法排遣。当我一个人已经不足以消磨掉所有或者清醒或者如幻的时光,Alex来上海了。

Alex是在广州总公司的同事,和我分属两个不同的部门,但常常全公司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需要加班。有一次在公司长期尘封的储物柜里翻到了两瓶好酒,一瓶JoannyWalker和一瓶芝华士十二年,于是每次加班就成了我们的欢乐派对。

在我到了上海后半年,Alex终于也被派来出差,于是我们开始没心没肺地畅游,城市是我们的游乐场,终年无休。

记得那一个夏日午后,雨下个不停,我坚持要带Alex去那一家语焉不详的法国餐厅,不知道地址,只知道有一个很美丽的橱窗,在某一个街角。因为心疼新买的粉红色小皮鞋,我光着脚、Alex打着伞我们走过了无数个街口。就像相信幸福一定会在路的下一个拐角处等着我们,我和Alex都相信在一场大雨之后,一定会有一个明媚的角落等我们落座。而最后竟也没有找到那家餐厅,是不是我们明明路过了,却没有把它认出来?突然想起张国荣的一段口白:"我坐火车从布鲁塞尔到阿姆斯特丹,沿途经过几百个小镇,飞过几千里土地,遇过几千万个人,我开始怀疑,我们唯一可以相遇的机会,会不会已经错过了?"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新天地"的Luna,那是当年最爱去的酒吧,因为有一个长得很像尼古拉斯凯奇的酒保。我和Alex一直坐到酒店打烊,离开的时候已经醉得不会说中文了,两个人满嘴烂透的英文就叽叽喳喳地出了门。半夜三点Alex非要去外滩走走,于是那夜的外滩多了两个疯子。黄浦江的江风吹过时,Alex酒已全醒,对我说:这一辈子,总算疯过。

醉中呵壁自语

醒后一滂沱

不恨年华去也

只恐少年心事

强半为消磨

好了,一段年华以迷梦开始,以酒醉作结,其中的酸涩、狂喜,从略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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