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坎坷少年路 2

1954年,长江泛滥。百年不遇的长江洪水,涨到了离我家大门只有一米的位置。正在门口洗衣服的母亲,看见刚刚4岁的我因玩水忽然沉入了混浊的江水里。正将我从浑浊的江水里拉起来。为了给我叫魂压惊,母亲一连七天,每晚让我拿一盏桐油灯,看着自己倒映在水缸里的影子,然后由她站在门外给我叫魂。母亲在门外叫一声:“小毛子——回来了没有——”我就回答一声:“妈——我回来啦——回来了——”我的魂被母亲唤回来了,死神仍纠缠着我。5岁时,一场大病把我折磨成了皮包骨头,只剩下了一口气。邻居都说我没救了。父亲从清匪反霸、闹土改,参加农会、合作社,就一直工作在外。肩负着一家六口生活重担的母亲,不忍心我死去,她怀着身孕背着我四处求医。一些庸医将蜈蚣、毛毛虫弄死塞进我嘴里,说是以毒攻毒,很快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了。时逢母亲刚生产坐月子。祖母便悄悄找来了一个叫朱昌枣的孤老头儿,用芦苇盐包将我裹好准备埋掉。母亲在寝室里听见街坊们在议论我死了,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出房门、冲开几个街坊的阻拦,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要再看我一眼。她不顾一切地打开了孤寡老头儿手中的盐包……母亲见我睁着含泪的眼,嘴还在抽动,又从阎王殿里把我重新带到了人间。

1957年,在全国开展大鸣大放的反右斗争中,父亲因被认定有“右派言论”,被下放到农村接受劳动改造。不久,7岁的我与11岁的姐姐黎国珍、9岁的哥哥黎国新,还有刚满两岁的弟弟黎明,与母亲一道离开小镇到了父亲下放劳动的小山村。

1959年,百年不遇的大旱袭向了中国大地。土地干旱炸裂,农田颗粒无收,国家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在饥荒遍野,饿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的乡下,看着我们一大群孩子食不果腹,一个个面黄肌瘦,随时都可能倒地死去,母亲为了挽救我们,她不但经常把可怜的野菜团子分给我们,还要忍饥挨饿到队里去劳动。一次,母亲在去队里劳动,5岁的弟弟黎明一直跟在她身后嚎啕大哭,追赶她。在跨越溪谷中的石墩时,突然掉到河里被洪水冲走,母亲一路狂奔,一路哭叫,跳到溪谷里,从汹涌的溪水里救起黎明。

在天下百姓都在忍受饥饿折磨的岁月里,刚满10岁的我,为了生存,不得不经常逃学,悄悄钻进高山的密林中,去挖蕨根和黄姜充饥。为了我们这群孩子的成长,母亲本来就活得异常艰难,一次她因揭露队里的干部,在夜晚私分了集体的玉米种子,她竟然被一个伺机报复的村里的干部一阵拳打脚踢,昏死在地上。闻讯赶到的父亲,用一个架子车把母亲拉回家中,经父亲不断掐她的人中穴,才使母亲苏醒过来。这次打击使母亲一度陷入绝望,一心只想以死来得到解脱。

一天,天上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在高山密林寻找黄姜的我,因害怕雷击,正疯狂地朝山下奔跑。隔着小溪,看见母亲正东倒西歪地朝门前的一个绿茵茵的深潭走去,是要跳河的样子,我一阵天昏地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妈呀!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我们都不能活了啊……”

母亲听见了我的哭叫,她迟疑了。她见我倒在了水中,又冲向我,抱住我哭了起来。

“我的儿,看着你们一个个可怜,妈不寻死了……我们都要活下去……我的儿,你要向妈保证,只要能活出来,一辈子都要争气,要做有出息的人……”

母亲用无私的爱心,带领我们肩挨肩的一大群孩子,从艰难困苦的三年自然灾害中挺了过来。是母亲说的“一辈子都要争气,要做有出息的人,”从此荡起了我人生小船的双桨。1963年,四清工作队进了农村。经过母亲的努力,我们的家又从农村搬回了莲沱镇,父亲也重新安排了工作。

1964年,母亲的脸上第一次绽放了喜悦的神情。姐姐黎国珍成了莲沱镇第一个大学生,考入了华中师范学院外语系。在我的心中,从小勤奋好学的姐姐,一直是我的楷模和良师益友。我从小爱听她给我讲英雄的故事,讲福尔摩斯、傻瓜威尔逊之类的探案故事。受姐姐的影响,我从小也养成了爱读书的习惯。每当我站在宜昌的码头上,含着眼泪默默送走到省城上大学的姐姐时,我总会默默地在心中发誓,我也一定要争取考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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