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谨只管走着赏雪,走过两家店面,冷不丁有人当面截住一拱手道:“赵先生赏雪啊。”
赵学谨一愣,见对面那人五十多岁,长眉细眼,削瘦的脸,穿一身灰市布棉长袍套一件玄色套扣皮背心,脚下蹬着一双“踢死牛”桐油浇底快靴。民国初年的时候乱穿衣,说书的一般还是那套长袍马褂,但大多数人只穿长短衫,也有穿中山穿的,一些赶新潮的人穿西装。这个人也穿着长袍马褂,不是同行便是满人。赵学谨也拱了拱手,问道:“请问您是……?”
对面那人笑道:“赵先生,我常去‘客来香’听书,就爱听您的书,但从没有和您说过话,所以您不认识我。”
赵学谨听了知道是自己的一个书迷,笑道:“承蒙您前来捧场,赵某在这里补谢了。您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姓敖,您唤我老敖就行了。我在京城做点小买卖,这几天没什么生意,早关了门,见雪下得小了,便要去‘客来香’听书。走到这里听刚走出来的人说先生今天改说下午场了,知道再去听不到您说书了,正站这儿犹豫着要不要去。可巧就碰见您了,您说这不是缘分么?”
赵学谨听那人自称是听客,又姓敖。敖是由满姓改过来的汉姓,再加上这一身行头,知道是满人无疑了。笑笑道:“您大雪天的还赶来听我说书,这份情我记在心里头了。下回您再来,跟我打声招呼,我让人给您加个龙须凳。”
龙须凳摆在书场最好的位置,能坐在龙须凳上的人,要么是有头有脸的人,要么是说书先生关系非常的人,要么是长时间花了大钱捧角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坐了龙须凳,面子上是很有光的。当然掏钱也是双份。
老敖听了一笑道:“坐龙须凳倒不必,您能赏光和我喝杯茶,吃顿饭,我便很是有面子了。”
老敖指着旁边一家菜馆道:“我想着赵先生刚下了场,未必就这么快吃了晚饭,不如就赏光到这家菜馆如何?您可千万别跟我说‘改日’二字,那样可就凉了我的这一片赤心啦!”
赵学谨本来是想打个招呼继续赏雪的,没想到话赶话却说到请饭的份上了,但既然是自己把竿子竖起来的,就怪不得老敖顺竿爬。再看老敖说得诚恳,把眼瞪圆了等着他答应,自己不好拨了他的面子。只好道:“恭敬不如从命,就简叨扰您一顿。”
“瞧您说的。”老敖听自己的“偶像”答应吃饭,乐得两条细眼眯得更细,一手拉着赵学谨进了菜馆,要了三层一间雅座。这间雅座不甚大,向北一间玻璃大窗,从窗子里往外望,白茫茫的一片其中夹着数不清斑驳的黑点,那些都是京城的民宅。
店伙计送上来一只烧的极旺火盆,递上来一张菜单。“点菜单”也是与时俱进,刚刚从西方学过来的,以前的时候都是伙计报菜名。老敖请赵学谨点菜,赵学谨请老敖点。两人彼此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赵学谨拿了菜单,先点了一个山西的过油肉;老敖接过菜单,却没有看,对伙计说道:“来半片烤鸭,一盘香茹肉饼,还有三元烧牛头,雪花桃泥,核桃酪……”老敖还要点,赵学谨急忙道:“这些足够了,两个人哪里能吃得了?”
老敖笑道:“既然是请我一向敬重的人,当然不能小家子气。”
赵学谨道:“已经六样菜了,吃不了要浪费。您的心意我知道,不必在这上边过于破费!”
“那听您的,再点一个汤得了。”老敖又点了一道清汤燕菜,便让伙计下去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