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就明白了,这世上很多待遇,只是摆那儿给人看的。
“你好,我是哈尔滨的,我爸送我来的……”排队报到,前面的高个儿女生猛地转过身来打招呼。她的眼睛太大了,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一头卷发的哈尔滨美女付岚是我们的校花,也是我大学四年的密友。
我和付岚被安排到同一宿舍。很快,整栋宿舍楼就被她呼天抢地的哭声撕裂。
因为,她美丽的卷发被剪掉了。
其实,来之前,谁都知道部队不允许长发飘飘。但没人想到所谓“短发”就像这里的豆腐块被子一样,不仅是个长宽竖直的概念,更是一个具体的标准。
只用了两个小时,理发师完全不计个体差异地把一百多号人的头发全部搞定。从后面看,女生像男生,男生像冬瓜——那种新鲜的、表面蒙着一层绒毛的冬瓜。此后四年里,每每从队伍后端仰望男生们的后脑勺,我立即对那种我最热爱的食物失去了胃口。
1995年8月,建军节刚过,我稀里糊涂地走进一所位于中原古都洛阳的军校,开始了大学生活。
一切都是陌生的,无法理解的。比方说,点名时不能回答“在这儿”,而是“到”;吃饭前要唱歌,不够响亮的话还得没完没了地唱,直到老兵们咂吧着嘴巴走出食堂;下雨不能打伞,依旧要排队在雨中昂首前行……
队干部说,不要问为什么,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就在他讲到这里时,一个女生举手问,为什么不能问为什么呢?
第一顿饭,捧着大瓷碗排队进食堂。
“坐下!不准讲话!”偌大的食堂,勺子碰击饭碗和口腔的声音脆得渗骨。
坐在我旁边的是来自北京的男生戴维。大多数人都吃完了,我俩还在耕耘。没办法,饭打多了。
戴维埋下头,用蚊子嗡嗡声说:“听说不准倒饭,怎么办?”
绝望。
等我走出食堂,根本不敢说话。一开口,散发着洋葱味的饭菜必从喉头喷涌而出。
那天晚上,我换上极不合身的军装,到走廊集合站军姿。在我充分体会时间的相对论时,区队长还拿着张A4纸,挨个检查双腿是否并拢。想着头天还在家里吃香喝辣,悲从中来——不过,后来的日子很快让我明白,相较于其他训练,站军姿完全就是大热天里吃冰淇淋。
终于,快一个小时的时候,有人倒下了,直挺挺地朝前倒下。我没敢探脑袋看,听那巨大响动,应该是位大个子。
第二天,队长狠狠地表扬了全队的第一名伤员——磕坏了门牙的山东大汉周兴。队长特意说,周兴不愧是党员。
宁愿牺牲门牙也不打报告休息的周党员后来成了我的副班长。从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他,一毕业就闪电结婚生子。等到我研究生毕业时,他的儿子已经能打酱油。这是后话了。
军训科目繁多,但最直接的目标即“十一”全校阅兵。那时的我们,无法完全理解阅兵的重要性,倒是把人生的意义归结为两点:吃饭和睡觉。
从早上起床在梦游状态下出操起,就盼着吃饭。那些日子极易饿,对食物充满不顾一切的原始向往。吃零食是禁止的,曾有胆大女生趁着打开水的机会,装了满满一水壶巧克力回来。我有幸在厕所里分到一块后感慨,此物只应天上有啊。最美味的还有食堂的包子——不是上海人做的小笼包,是北方的那种结结实实的大包子,我一顿能在米饭之外吃4个包子,而另一个身板薄得好似一阵风能吹倒的女生吃了13个,创了女生里的最高纪录。
军训结束后,我和付岚买了一只烧鸡、一只烤鸭、一斤卤牛肉、一个大西瓜带至小食店让老板给切了,又点了两个菜,统统吃光。岚兴高采烈地汇报我们的战果,她老妈在电话那头“哇”地哭了。
如此这般不计后果地吃,等到春节放假,我从一个体重只有80多斤、军检时猛喝几瓶矿泉水才过体重关的瘦子变成了110多斤的胖墩。据我妈回忆,她来接我时,只见一枚绿球滴溜溜从车厢滚下站台。那个春节,老人家领着我走亲访友逢人就说,你们看,部队的伙食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