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黎明与黄昏,无数次风雨阴晴,我与眼前的海静静对视。它呼啸着而又沉默着,喧哗着而又彻骨地寂静着。几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开创了人类认识世界的全新维度,但直到今天,我们对海洋的所知仍然极为有限。四顾茫茫间,即使置身现代化舰艇之上,前方幽深几许而目标所在依然未知的无助感,挥之不去。
人生第一次,我不再热爱海。
三、大海里的一根针寻找另一根针
如果用专业术语描述海上搜索的方式,大概是这样的:水面舰艇沿纵向、横向两条航线呈“弓”字形行驶,把搜索海域分割为大约2海里×2海里的小方格;可疑目标信息比较确定的情况下,则采取扩展搜索法,从最接近的位置开始,一圈圈扩大搜索半径。在舰艇启用雷达、光电、红外等全部观测器材24小时不间断瞭望的同时,舰载直升机以平行和扩展方式组织空中搜索。
能见度好的话,以这般拉网式密集搜索,寻得目标的概率在理论上很大。各国搜救力量曾发现过鲸鱼尸体、水母、集装箱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垃圾,但就是不见飞机的影子。
难在哪里?一在气象。如果说在泰国湾还能较为准确地根据洋流方向推测可疑目标位置,搜索海域转移至南印度洋后,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受西风带影响,澳大利亚珀斯附近的南印度洋海区属季风洋流,洋流大体向东,但多个局部海区方向多变,而风力影响下表面流的方向又各不相同——在世界海图上,这片海域布满代表“观测不充分洋流”的虚线。
4月1日那天,聚集在100多海里范围内的4艘中国军舰,竟然测得4个不同方向的风向和洋流。井冈山舰曾投下一件“中国海军”字样的救生衣并跟踪其去向,但救生衣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二在时间。尽管早已过了“黄金救援期”,每一次的搜索都是争分夺秒。最为紧迫的一次,井冈山舰得到空中情报后赶到可疑目标海域时,距天黑只剩下20分钟。“离目标还有3海里!还有1.8海里!”航海长不断高声通报位置信息,如同神舟飞船发射倒计时,令人揪心。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海天从蔚蓝渐渐变作深灰,进而一片漆黑,笼罩在无边水天中的军舰最后又是一无所获。
最大的困难,来自飞机最终位置的不确定性。
马方宣布“不排除劫持可能”的3月15日,是我从舰员们脸上第一次看到笑容的一天。对于一架消失了100多个小时的飞机来说,“被劫持”几乎是你能想到的尚余希望的最好结局。
但井冈山舰的职责不是调查,更不是猜想。
当关于飞机去向的各种猜想漫天飞的时候,当其他力量从各个方向深入调查的时候,当海上搜索一次次失望而归的时候,搜救舰船只能也必须继续专注于一件事:赶赴,并以有限的能力寻找。这使得我们的海上搜索力量看上去永远在奔跑——不是在搜救海区机动搜索,就是在驶向下一个海区的路上。
泰国湾——苏门答腊岛——南印度洋,每一次搜索方向的改变都似乎突如其来。
3月20日下午,按照原计划沿安达曼群岛以西海域北上的编队,接到命令后不到一分钟掉头南下。正在驾驶室里采访的我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看着井冈山舰一个转身,在海面划出一道白色弧线。
后来的“战场”转换,舰上直接通过广播通知:“全体舰员请注意,我们正在驶向……”新的命令总是如此紧急,以至于我每天早上醒来,都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置身于另一片大洋——对于一次依托不确定的信息,在不确定的地点展开的搜救行动,这一切并不奇怪。正如澳大利亚国防军副司令马克·宾斯金所言:“我们不是在‘大海捞针’,我们还没确定那片‘大海’在哪里。”
这不是训练或演习,这更像一场充满不可测因素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