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老师带我们学生到农机厂参观学工,在一个车间里,工人师傅们站在车床、刨床、铣床、台虎钳旁忙碌,制造着犁、锄、镰、锤、斧、钩、勺、耙等农具。院子里有一个大工棚,工人师傅们在那里维修变压器、手扶拖拉机。另一个车间里,工人师傅们在组装喷雾器、电动机、抽水机、脱粒机、磨面机。我拿起铁锤,对准烧红的铁件猛砸几下,火星四溅,身旁的师生连连后退。我学工的成绩是把一根鸽蛋粗的钢筋锯成三截,结果是累得脱肛掉腚头。
一九七七年暑假,我居住的医院大院的门诊区在盖太平间的尖顶房子,为了能穿上流行不衰的绿军装,我去工地上做小工,按一天八毛钱计酬。我跟在瓦匠们的后面做杂活,他们砌墙、上梁、铺瓦,我扎柴把、拎砂浆、递砖头。一桶水泥砂浆重约二十斤,拎上几十桶举放到中层脚手架上,胳膊就抬不起来了。码砖头、搬砖头的过程不过是个累,往站在高层脚手架上的瓦匠手里扔砖头,需要的却是力气加技巧,两块两块一起扔,有节奏有默契,瓦匠稳稳地接到手。一旦砖头扔空了掉下来,吓着魂砸着脚不成问题。我穿着塑料鞋做工,手脚被砖头碰过砸过,见到流血了,就跑到医院的治疗室去,向护士阿姨要几个碘酒棉球和纱布胶布,自己给自己涂涂裹裹后,跑回工地继续干活。
十五天工期结束,我拿到十二块钱工资,不但没上缴给家里,父亲还从皮夹里拿出三块钱给我,支持我去了趟市区的百货公司,买了一大块绿色的确良布和一双高帮篮球鞋。穿上一身的确良布的绿军装、踏上一双高帮篮球鞋,是什么感觉?告诉你,我走在校园和大街上,活跃在操场上,得到的注目礼羡慕礼超过好声音竞赛的冠军。
一九八一年高三毕业后高考失败。原因大约有四,迷恋外国电影和小说书,与后来成为我老婆的姑娘暗中早恋,我是国家干部子女不愁国家不分配工作,那阵子我情商高涨智商下挫。家人对我说:“你要是拿出工人农民家庭孩子的一半工夫来学习,抱着考不上大学只能种地只能做临时工连老婆都难找的态度,保准成功。”对此我无语相对,不当回事。以后考学机会多的是,把老婆错过就没机会了,再说我还不到十八周岁呢。
税所、银行、中学都从考生中招人,寄来函件告知,语文数学政治成绩均分及格就可以应招,那可是在招录国家干部,也就是公务员啊,我一概不理懒得去报名。我跟自己打赌,要么上文科类的大学,将来做靠近文学的工作,要么进工厂做工人阶级,做“领导一切”的工人老大,我还相信我能做一名工程师,在我心目中工程师是仅次于科学家的人物。什么税所收税的、银行数钱的,在我看来都不是有志男儿做的事。
暑假期间,家里想让我学医,先安排我在一家医院做名称奇怪的支援工,属于事业单位的合同用工,干防疫工作。半夜时分,我和几个防疫医生背着红十字小箱,里面装着针头、玻璃片、酒精棉球,口袋里装着本子和笔,到各个街道居委会的居民家敲门,从被窝里抓出一只只手来用针头戳手指,用玻璃片取血。有一家老人打开门,我们走进里屋时,遇到一对新婚夫妻在被窝里办事,见我们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冲进来,光屁股的新郎差点对我们动拳头。我这是干什么,我在做血丝虫普查。
几个月后,经委系统的几家国营企业面向城市户口的青年招工,我给自己做主,选中了名称和内容都很迷人的丝绸厂,正式做了一名工人。初冬我到丝绸厂上班,离十八周岁还有两个月。在锯齿房顶的空调车间里,我跟着女师傅用蚕丝练习打结、剪头,练到一分钟可以打二三十个结时,车间主任给我们这些徒工上技术课。然后,我被分配到车间做整经工,就是整理织绸子用的经丝经线。我把几千只丝锭上的蚕丝和化纤线,分成几十绞也就是几十缕,经过两米直径的木制滚架的牵引,在手指的平抚把握下,卷绕到一两米长的经轴上,变成织绸子用的织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