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远离故乡,远离父母,在自己的这条路上,独自为梦想前行的时候,似乎也离妈妈的生活越来越远。
我们过着两种生活,两种不同观念下的不同人生。
母女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常常,也是斗争最激烈的两个人。
有多少母亲,总想在女儿身上实现自己的寄托,修复自己人生中的遗憾和不完美。
就会有多少女儿,总要去反抗被复制和修改,要去捍卫自我和独立。
于是这场战争无休无止。
母女之间的战争,贯穿了许多女孩子的青春,直到女孩变成女人,变成妻子和母亲,这种无奈的战争似乎才得到和解。
甚至有些人,终生无法和解。
我和妈妈之间,爱与被爱的对抗,从我十几岁开始酝酿,渐渐随着我的独立,这对抗也越发激烈,终于在我决意远赴欧洲时,到达对抗的巅峰。
我是野马一样桀骜的性子,头也不回,朝自己认定的路上飞奔。
妈妈却想做个好牧人,拼尽全力,在后面想勒住我的缰绳。
她害怕这匹烈马跑得太远太累,迷失回家的方向。
妈妈总是觉得她不知道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冷暖寒暑,阴晴圆缺,都经历了些什么。
即使你的生活,在所有人眼里都鲜花着锦,即使再多人艳羡,这世上有一个人,还是会觉得这都不够好,总是觉得你在受苦受累—这个人就是母亲。
小的时候,她教我坚强,不抱怨,不诉苦。
后来她常常近乎央求地要求我:“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一说吧。”
在那个很冷的冬天,据说是欧洲一百年来最冷的冬天,我独自在欧洲。
那个时候我和妈妈的对抗,正在激烈时。
一天午后,我坐在落地窗后,对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突然很想告诉她,这里下大雪了,很漂亮。用skype打通她的电话,很多年没有煲过电话粥的我们,也或许从来没有过吧,我竟不记得了……那一天,却隔着两个大洲,煲了一个多小时。
那天她温柔平和极了,反常的,没有说一句责备劝诫的话。
这么多年来,或许那是我第一次向她求援,自己并没意识到,以为只想跟她说声,下雪了。
在那个疲惫到临界点的时刻,无意识地,我向她伸出了手,渴望得到她的温暖。
也是在那一天,她明白了,不是只有勒紧缰绳才能保护她的小马驹,而是只需这一句,“没关系,妈妈在这里”—就足以替孩子抵挡哪怕来自全世界的寒意。
持续将近十年的,母女间隐形不可见的战争,在那天结束了。
我们不再对抗。
当她拼命拉紧缰绳,我拼命挣扎,只想摆脱和远离。
当她放开手,我转身走向她,伸手牵住她,带着她一起自在奔跑。
次年的母亲节,我远在意大利,请朋友帮我订了花,送上门。
她收到花后,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给我。
她说:女儿,你替我实现了梦想,你是我的骄傲。
我回答—
我才不要去替你实现梦想呢。
梦想要凭自己去实现才称得上是梦想。
我不想只是替你看世界,我想带你一起走,让你自己来看这世界的多姿多彩。
我鼓励她拿起笔,书写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故事,一步步走近她的愿望。
当我还是一个不知道海水是什么味道的小丫头时,她带回海水给我尝,带回远方和广阔,令我向往,令我有勇气去追寻,去将梦想一个个安置进真实的生活。
现在她六十岁了,在我眼里,她不是一个从此在家颐养天年,整日念叨着“常回家看看”的老太太。在我眼中,她依然是那个站在船头夜风中,裙袂与发梢一起飞扬的美丽女子。
我做了很多年她的女儿,现在我的年龄和她变成我妈妈的时候相近了。
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做一对能彼此理解,能以心灵开放沟通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