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直说爸爸不浪漫,没情调,但是他在她身边一辈子慢慢过下来,也会为一盆海棠心动驻足了。
何尝不是她的情怀,钻进了他心里去。
情怀还在,写作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鼓励她拿起笔,开始写。
她说她不知道从哪里写起,有什么可写。
于是那一年的年假,我带她去桂林阳朔,只有我们母女俩,把老爸扔在家里。
老爸也不吃醋,笑眯眯支持她出去玩,说下次换我就行了。
我让她带上本子,从路上的游记写起,最简单的写作起点。
她听话认真得像个小学生,真的在车上,在飞机上,就开始想着点点滴滴怎么描写记述。
此后住进酒店,每晚入睡前,她都抱着本子靠着枕头,拿支笔认认真真写她的游记。
写好给我看,让我给她修改,提意见。我改了一两句后,突然觉得这不对,这么一改,就带上了雕饰。
我是熟手,文字从我手中出来,排列组合都是熟手的架势。她的文字,也许不可能比我的精细圆熟,但一定比我的天然质朴,这多么可贵。
于是我坚决不再给她改作文,叫她鼓足自信,按自己的心意随便写。写完我只是看,不断给她表扬鼓励。事实上,她的文字真是温柔可爱。
小时候她教我写作文,也是这样,不肯给我改,要我每个字都发于内心。
在阳朔的日子里,我们像两个大女生,到处拍照,互拍自拍,自恋又搞怪。看看风景,吃吃喝喝,两个馋嘴猫整天都在寻觅美食,吃到了一碗好吃的米粉,玩回来再累也专门跑去再吃一碗。我们也吵架拌嘴,还冷战,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气鼓鼓地在街上并肩走,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和好了。西街上那些或靡靡或文艺的小咖啡馆,小酒吧,她也很习惯,自己拿一本书,整个午后消磨在咖啡香和露台下的流水声里。入夜我们一起在酒吧的迷离灯光下看红男绿女,听歌手弹唱。酒吧老板调了一杯鸡尾酒送给她,赞美她优雅。她端庄地道谢。
白天我们去乡间田垄,划船,徒步,骑单车。
乡间小路两边开满了橙花,香满了一路,单车轻盈掠过,远处炊烟袅袅。
她在前,我在后,我哼唱起《南海姑娘》,她笑眯眯回头说一句:唱跑调了。
就这样,我带她旅行,她什么也不用管,背着手跟着我走就行了。
就像小时候,不管多远的路途,我只管牵着她的手,背上自己漂亮的小背包,戴上小墨镜,蹦蹦跶跶,就随着她走过了那些名山大川。
五岁,七岁,九岁……一年年的暑假、寒假,都会跟着妈妈去旅行。
她带我,乘船沿长江三峡顺流而下,在繁星密布的夏夜天空下,站在船头,她轻盈的蓝色格纹裙子被风吹着,我仍记得,那时江水的滔滔,那时风里的芬芳,那时她光滑皮肤上的清凉。
我们一起想象夜色中掠过的山峰,像什么动物,有什么传说。
多年之后,那个牵着她温暖的手,依偎着她站在船头的小女孩,开始独自旅行,向着未知的远方,向着海洋,越走越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
在巴塞罗那的港口,在瑞士的雪山,在布拉格的大桥,在威尼斯的舞会,在柏林的歌剧院,在奥地利的城堡,在莱比锡的教堂烛光下,在维罗纳晚祷的钟声里……她翻看我拍的照片,听我讲异国他乡的故事。她总是一边牵挂,一边骄傲;一边唠叨,一边自豪。那些很好的时光,很好的地方,五光十色的美好,不同时空的不同人生,我看着,妈妈就觉得像她自己也看见了一样;我经历着,就像她也经历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