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去骑摩托车吗? 2

第一次坐摩托车时,极紧张,完全没有预想中潇洒的感觉。穿梭在汽车堆里,好像时刻准备着以肉身一搏钢铁之躯。后来习惯了,才觉得好玩,尤其是在夜晚,北京的街巷仿佛落幕的舞榭歌台,空旷,静谧,一点点感伤,散发着末代名伶的雍容之气。双臂环抱住他的背部,机械的力量牵引身体刺破空气,前进的感觉如此真实,有水的奔涌感。那些夜晚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回家的路,很短。

我不记得他有固定的工作。一辆摩托车,一台单反相机,不定期的失踪,纯净如夜如风的黑白照片,构成了这个三十岁男人全部的生活内容。

有一次,他说,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是《逍遥骑士》。我说:“看出来了,你的理想不就是在自我放逐的路上男盗女娼嘛。”他乐得前仰后合,继而作认真状,说:“这话真牛,我要记在小本儿上,当成我的座右铭。”

我假装忧心忡忡:“你怎么像《刀锋》中的那位似的,成天晃膀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女孩愿意跟你啊?”

他嘿嘿笑了:“你这么成天拼命工作,小脸儿都熬绿了,什么时候才能有男人愿意要你啊?”

“哼,你老在我身边这么晃着,谁还敢接近我呀。”

“唉,就算我这么晃在你身边.也没能,真正接近你。”

我收回眺望故宮夜景的目光,转头望向他。小店挑出的竹竿上挂着电灯,  微弱的光在风中跳跃,映在他瘦削的脸庞上,仿佛一颗跳动着的心。他探过身子,凑到近前,手掌抚过我的短发、耳垂、脖颈。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关节,光滑,坚硬,上面残留着影印药水的青涩味道,以及运转中的发动机般的灼热。

回家的路上,我把自己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无数个想法在大脑中冲撞,像是一场无血的厮杀。摩托车在月光下风驰电掣,似乎要奔出公路,奔出这座城市,奔向另一个时空。

车子驶进我住的小区,缓缓停住,他熄灭机器,滚烫的车身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沉默许久,终于说服自己,艰难地把头脑中纷乱的思绪说给他听——

“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对于我来说,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好像是带着某种使命,我不清楚这使命究竟是什么,也不敢去探究……就像是阿拉丁的神灯,我十分害怕会把这神奇的力量一次用光,我是说,我们都不清楚彼此注定的那种关系是什么,假如不是爱情……”

他的手再次抚上我的脸庞,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流泪了。

“你知道,对于那种非常特别、非常珍贵的东西,我们往往不敢去完全占有,宁愿保持着某种距离,希望可以更加长久……”

他用双唇制止住我荒唐而失控的言语。令人窒息的激情中,我们都品尝到一丝苦涩。那是我的泪水。

“你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不是吗?只要找到,我就知足了,无论它是以哪种形式存在着。”他苦笑着,跨上摩托车,背冲着我挥了挥手,重新发动了机器。这一次,夜深人静,他的身影得以长久停留在我的视线之内,只是越来越小。

大约有半年的时间,我没再听到过那熟悉的摩托车的声音。每次他打来电话,声音听上去小心翼翼的,每当那种时刻,我就知道,生命中的某些情感如同酿造中的威士忌酒,在泥土与炭的包裹下,在微咸的海风吹拂中,经历着漫长而不易察觉的变化。于是,不断寻找借口,推脱,逃避。我告诉自己,也用另一种语言告诉他,一瓶好酒的酿成,需要时间,一段情感的磨砺,也是如此。

再次见面,是因为他告诉我,自己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女孩。“你不是真的非得等到这种时候,才肯见我吧?”他问,“或者等到你自己有了男友以后?”

“这种办法确实有点极端,”我说,“反正我不是一名好酿酒师,无法从感觉上去判断一瓶酒何时才算酿成,不过,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我们都没有损失,你反而还得到更多……唉,你不会是为这个才找的女友吧?”

他哈哈大笑,几乎连饮料都要喷出来。许久,止住笑声后,他凝视着我,严肃地说:“重要的是,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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