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个城隍的诞生(1)

在法华镇,老大是神一样的存在。乡亲们创造了各种史诗,歌颂范大仙,包装范大仙。大仙一出世,就是不同凡响的。范爸爸说,当年他看见一颗星星,飞进一户人家,就托了媒人,到那户人家求亲,结果就娶到了范妈妈。范妈妈说,当年她捡到一个大鸟蛋,比脸盆还大,说不定是恐龙蛋,吃了以后,就怀了大仙。他邻居说,当年范家红光满室,异香扑鼻,都以为是失火了,拎着水桶来救火,才发现不过是生了一个小孩:范大仙。

自从跟了老大,我经常到“范家网吧”进行调试。每次都会有热心的群众,如同瞎子荷马一样,给我讲述民间故事。将来有时间的话,我完全可以编一本《法华镇史诗集》。故事的主人公当然都是老大,主题呢,也一律都是光荣、正确、伟大。小时候有砸缸救人的智慧故事,长大了有铁棒磨针的励志故事,再大了还有倒拔杨柳的英雄故事——各种版本的民间传奇,在老大身上又全部发生了一遍。要不是他死得太早,没能活到八十岁,我相信还会有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忽悠故事。

关于老大的人生,这里没必要多讲,人生再辉煌,也不过是个开网吧的。我们的重点,是他了不起的鬼生。显然,我们该从老大死的那天讲起,这一天,既是人生的结束,也是鬼生的开始。

那是史诗中的史诗,神话中的神话,范达大战拆迁队——法华镇历史上最耀眼的一天。关于这一天的战斗,一千个法华镇人有一千个版本。照例,其中又充满了从十字坡到长坂坡的各种传奇,刨除那些过于魔幻的情节,综合由老大亲自讲述的一千零一个版本,我认为战斗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政府的大力动员下,周围的人家全都搬走了,只有老大一家敢为钉子户,勇于拖后腿,守着他的四层小楼,说什么也不肯搬。过了搬迁期限,法院一纸裁定,范家小楼就成了违法建筑,拆迁队理直气壮地出动了。那天附近乡邻都来围观,只见硝烟弥漫,马达轰鸣,拆迁队以推土机为机械化部队先导,以消防水枪为远程炮火掩护,加上一支训练有素的拆迁队伍,兵强马壮,志在必得。对方呢?老大一个人站在楼顶上,头戴

一顶摩托车头盔,身穿当兵时的迷彩服,插着一面红旗,斗志昂扬,严阵以待。

“这范达,赤手空拳怎么打?红旗还能当枪使?”几个有见识的邻居评论道,“众寡悬殊,强弱分明,这回只怕要吃亏了。”

不料刚刚接近范家外围,忽听一声哀鸣,推土机“哐当”一下,一头栽进一个大沟里。原来老大早已环绕小楼,挖了一圈反坦克壕沟,二米宽,三米深,沟上盖了一层浮土,完全符合战术标准,就算真的坦克来了,也少不得跌个四仰八叉,何况你个民用机器?推土机大头朝下,屁股朝天,驾驶员猛踩油门,轰隆隆隆喷出一团黑烟,笼罩住了战场内外。乡邻们定睛观看,转眼间微风轻拂,浓烟散尽,推土机仍然扎在原地,分毫未动,只是身后刨出了两个大坑。

战局突变,评论家开始转向:“乖乖,范达这小子,也不是吃素的。你想啊,好歹也穿过三年绿军装,搞训练,打演习,坦克大炮都玩过,还怕你个小小推土机?”

拆迁队身经百战,处变不惊,消防车稳稳压上,开始第二波攻击。消防员摆开阵势,两条水龙呼啸而起,直扑非法建筑物。趁着老大躲闪的工夫,拆迁队员手持铁棍铁锤,一齐朝网吧门口飞奔而去。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