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3)

原添仓扭转身往时雨厅走,他看见他抬来的宝贝已经摆放在时雨厅正中间。这时雨厅墙上有些壁画,画的是二十四孝图。他转着看了一遍,看到厅门上站着一个双手抱了胳臂的汉子,原添仓想到了自己的外孙皮大和皮二,嘴角动了一下。盖运昌想着,他总算要说人话了。哪知道原添仓也只是动了一下嘴角上的肉,撩了一下袍子抬脚迈出了门槛。身后跟着的他雇来的武师有些看不惯旁边形意拳的人,故意甩开膀子,那拳心朝着门旁人中间部位顶过去。门旁的人没有防备,被顶得下咽一口唾沫,往后撅了一下屁股,手不自觉地伸展了推出去一掌。原添仓带来的武功师傅被他这一掌推得快走了几步,把前面的原添仓扛得面朝下趴下去。趴下去时,原添仓心里咯噔一下,眼一黑,知道自己的一条胳臂断了。正好是握管拿毛笔的右胳臂,眼前黑得如一池浓墨,墨锭徐徐,他的余生怕是再也急躁不得了。

盖运昌急忙上前扶原添仓,抬眼扫了一下形意拳的二师傅武铁凌,只见他眼里有两泡生泪噙着,人依旧是一个姿势。虽想不出是哪里受了伤害,但也知道是伤得不轻。装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急忙说:“时雨厅的门槛是高了些,我正想着这几天把它的门槛锯矮一些,想不到,伤了自己人,哪里磕了?快,快来扶大哥坐下。”

原添仓就像一支用完了墨的狼毫,紧咬着牙关,闭口不言,只是盯着自己雇来的武功师傅。只见他两个嘴角抽成核桃状,慢慢地眼睛眯缝,嘴角咧开,倒抽一口气,左手一把抓了盖运昌的衣领,用了劲站起来。等站稳当了,脱开手,朝着武功师傅的脸一个巴掌掴过去,因为用的是猛劲,右手臂钻心疼了一下,咬着后牙关发出三个字:“畜生!走!”

盖运昌想挽留怕也挽留不住。原添仓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有事在肚子里沤着,表面文绉绉的,一肚子龌龊,但也必须客气一下。看着原添仓说:“大哥来一趟暴店不容易,先到府上喝茶,到时我用轿子送您。”

原添仓黑着脸无话,他不想把丑丢到这暴店镇。

宝贝在时雨厅要展五天,也就是说赛戏一结束各自的宝贝就都拿回了自己的家中。送来的宝贝,到时有什么不妥或损失要由大会主办负责。东西是送来了,人怎么送来的还应该怎么走回去,原添仓不会因为胳膊断了就这样被抬到一顶轿子里抬回去。况且他自从有了新式的马车,他就不坐轿子了,丢人败兴也要丢到自己的家。人坚持着迈了八字步走出庙外,上了马车,车夫喊了一声“嘚!”马提起前蹄来回挪动着热了热静下来的身子,走上了暴店官道。暴店街上的人声盖过原添仓的头顶,这样的热闹,愈发让他的心情坏下去。有一片泡桐树的叶子落下来,打到他走过时的头上,他用左手捏住那一片叶子,反转着看,他看到自己的手像鸡爪一样,颜色蜡黄,充满着病态。长而细的指杆,显得有气无力,他像触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一样松开手,那片泡桐叶子落下去,落到了青石官道上。他看到车轮走过青石铺就的官道,车轮的吱哇声就像开石人修路一样,突然让他从中找到了一道精神铺就的坚固石头路面。他发誓,暴店镇的历史要从他活着时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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