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好庙里有一些小户送宝贝过来,盖运昌与人家打了照面,一时没有走到庙外迎接,这让原添仓很不高兴。原添仓迈着八字步走进庙里时,盖运昌赶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原添仓不看他,很藐视地斜着身子绕过他的视线走近时雨厅左边一截断碑下。那碑立于大唐开元八年,上面写着篆字,内容取材于《山海经》,说的是羿射九日的故事。全碑共三十行,每行八十字;碑高八尺,宽三尺余;碑额高又三尺余,厚尺许,有巨龙盘绕。这碑上的字出自唐上党人“苗晋卿”。苗晋卿是唐玄宗、肃宗、代宗三代名臣,素以博学著称。碑上的字写于唐开元八年,苗晋卿中进士第,诏封修武县尉途经上党时写下的。碑上的上半部分还清晰完好,下半部分因经了年月已残缺难辨了。原添仓藏有这个碑最完整的拓片,这个拓片是他花了一个明成化年间的青花人物罐换来的。每年到九月十三药材会上,他都要走进这庙里看看这块残碑,每一次看到都会激动,激动中继而心也在隐隐作痛。这碑残得如此这般,原因有二:一说是过去拓碑的人出于区区蝇利之心,为了提高自己拓片的价值,每每拓完就用锤子敲几个字;一说是暴店镇的泼皮对慕名来此地看碑的人日渐反感,用镰刀把下面的字有意敲掉了。愚昧与狡诈,想起来真叫人切齿。不过原添仓此时的心痛也有几分欣喜,不仅为自己的拥有而自我陶醉,还有,真有那么一天这个碑废了,关于这块碑就只是成了一个愈使人追往的童话,那个童话恍然是一个精灵就会常伴他的左右了。
盖运昌站在原添仓的身后,端着码好的一袋水烟想递给原添仓。看着原添仓伸了双手在冰凉的石碑上轻轻抚摸,从上而下,从下而上,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地悉心感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然说了一句:“落荒于河蛙谷的残碑有的是,极尽普通,何苦这般虔敬!”
原添仓毫无表情地说:“野谷弃之的大都是一些捐助修建的功德碑,一些俗名俗姓也只配垒了茅厕。”
盖运昌听出这句话是一语双关。原家曾经放出话来,说盖运昌是什么东西生出来的,也敢称大!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考虑到是自己的大舅哥,又是这么个时期,这么样的地点说话,也就忍下了。不回话,不再想套近,自己吸了一口水烟,那呼噜声在原添仓的背后响了一下,两下。原添仓站起身看着石碑说话了:“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