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4)

两处局棚是大会赛社期间,当地富户斗富的地儿。也就是说,大会期间各家都要在这里摆设自己家藏的古玩器皿、玉刻石雕、瓷瓶铜镜和翡翠珠宝之类的东西。也有收藏雄才巨手的名人字画和锦屏绣幛,因为是大会期间,南来北往的客主,欣赏品位不同,故以此来吸引各方香客。往年盖运昌在这里展出的除了家藏宝贝,就是几坛药酒,三天里坛盖打开,酒香四溢,以此吸引和盛堂的生意。

局棚没有几家大户来斗富,还真是要冷落冷清许多。世道老也不太平,斗富也是随了性情来的,有的就不怕,就拿府上的宝贝来要世人观看,有的呢,就不拿,拿几件赝品,反正大赛期间出了差错由办赛人赔偿。这就难免会产生一些矛盾。办赛期间治安也是大问题,还得请县府的衙役过来维持,这又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不是一个太平的八月啊,八月里春天的种子都长成青苗了,满地满暴店街跑散开的光屁股男童都是破土长出的青苗儿,他盖运昌的八月只能望月兴叹了吗?

盖运昌停顿了一下脚步,头也没有回地说:“八月十五住进来吧,该准备的各自到账房去领了,住到各自的房间里,厨房也该生火了,十五天的光景够不够天数你们自己定了。”

看完三嵕庙,一干人回到府里,盖运昌要家丁领了他们几个到账房取了赏银各自去置办准备。躺在堂屋的床上,心中突然落寞起来。躺了大约有一袋烟工夫,想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欲望,坐起来,喊了一声外面,要下人把大太太原桂芝叫过来。

大太太原桂芝走进堂屋时,看到老爷望着条几上放鸡毛掸子的梅瓶发怔。

梅瓶是宣德年间的造型,小口、丰肩、鼓胸、弧腹下收、瘦底。只可惜是一件民窑的瓷器,本来是盛酒的,却插了鸡毛掸子。盖运昌没事或想事的时候总喜欢看这件梅瓶,它姿态挺拔,宛如发育成熟的妙龄女子,该鼓的鼓,该收的收,该翘的翘,该挺的挺,一扫短腹呆瓶臃肿沉重的样式。他看这件梅瓶的时候如同看一个绝色女子,有一种很深厚的寂寞覆盖着他,让他产生无边的想象空间,那个空间有近乎禅一般的清幽余韵。知道大太太走进来了。越过她的身后,站到门口,皱了眉头看院中的槐树,槐树上结槐米了,这是一味药材。他从来不让人动这棵树上的槐米。离这么远的距离能看到槐米灯笼一样挑在树枝上,槐米发出微黄的晕,酥软的光,那光把一棵老槐照得丰腴了,滋润了。在粗糙的太阳光下,槐米的晶莹透亮装扮了一棵老槐的绿。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钻出地窝子的黄,那是他长这么大眼见的最好的风景,和这些槐米一样是地上活着的活物。他知道,在看这些槐米的时候,太阳的光和日月也在看,它们用看不到的尖嘴利牙刺进去看,去贪婪地吸,那声音如同刀子一样锋利,槐米落的时候叶子也就该落了。一棵树,一年中能有几天绿日子?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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