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国破山河在(29)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蔺佩瑶这样受过新式教育的新女性最为反对的,那个年代能够读书的青年女学生哪个不想冲破封建家庭的牢笼,主宰自己的命运呢?况且蔺佩瑶还是那种敢爱敢恨、个性刚烈的女子。在南开中学,“妇女解放”、“做时代的新女性”这样一些新名词,都是出自冯玉祥夫人李德全女士、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女士、周恩来夫人邓颖超女士这些知名人士在南开的演讲。她们就是女学生们的楷模,谁不想做个像她们那样的“新女性”呢?

蔺佩瑶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未来,考上大学,毕业后谋一份职业,远远离开家庭的羁绊,自食其力,终生不嫁。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人了,绝无可能再给第二个。她认为自己的爱情已经死了,沉在长江里了。让那些封建礼教家法,那些门当户对的陈词滥调统统见鬼去吧。

知女莫如父,蔺佩瑶绝没有想到从那三万美元的捐款,到今天桃花树下的邂逅,都是双方父母暗中的策划和安排,都是蔺佩瑶命运中始终无法摆脱的门第桎梏,都是蔺、邓两家官商结盟的第一步棋。邓玄远说,三万美元敲开蔺府那扇门,是笔划算的买卖。蔺佩瑶的继母张月娥说,再大的衙门,还不是要银子来垫底;再高贵的金枝玉叶,还不是要种到金山银山上。

鱼儿养在鱼缸里,自我感觉是自由自在的,那是它认为缸壁就是世界的边界;它也许想到过要跃过这道壁垒,但它要面临的风险不言而喻。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游在不同的鱼缸里,尤其是,当他们年轻时。多年后,蔺珮瑶知道她的爱情也不过是一场交易后,才明白她也不过是一条鱼缸里的鱼。

如果不是为高玉华同学两肋插刀,蔺佩瑶也许不会那么快就告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生活中总有许多相互掣肘的事情,你在一个方面任性,就会在另一个方面付出代价。高玉华转来南开中学后,让蔺佩瑶找到了精神上的依托。真正让蔺佩瑶钦佩并心生好感的是,高玉华同学竟然是个和政府作对的“赤色分子”,她的那只藤箱里总有蔺佩瑶轻易看不到的带有左翼思想倾向的书籍,从陀思妥耶夫斯基、高尔基到毛泽东,还有鲁迅、茅盾、巴金的书,这些书正契合了蔺佩瑶自小就有的那颗同情弱者、痛恨贫富不均的叛逆之心。高玉华组织的读书小组在南开中学一度从者如云,活动时他们把鲁迅先生的像挂在墙上,像崇拜一个大英雄一样低声唱道:

“你的笔恰似枪头,刺穿旧中国的脸面;

你的声音恰似洪钟,将奴隶们从睡梦中唤醒,

你的梦想就是国家的希望。

虽然你走了,但你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明天我们将在你的画像前,向你汇报国家的进步。”

其实,没有高玉华的侠义真诚,蔺佩瑶难以想象自己将如何度过失去刘海的那段艰难时光;而蔺佩瑶特殊的身份,也给高玉华所从事的活动带来了许多方便。两人在校园里总是形影不离,如漆似胶,常常连睡觉都要挤一个被窝。在南开中学,大家都晓得蔺佩瑶的父亲是“南开先生”张伯苓先生家里的座上宾,还是校董,要是有哪个地痞流氓敢来学校骚扰,蔺父开一句腔,再飞的天棒都得趁早爬远点。和蔺佩瑶在一起,连一直怀疑高玉华在从事“赤色活动”的训导主任都放心。那个谢顶了但并不显得多聪明的家伙甚至还私下里告诉蔺佩瑶,让她帮忙盯着点高玉华,因为她的思想很危险。可训导主任不明白,那个年代越是“思想危险”的学生,越有魅力;越是官宦人家的子女,思想越偏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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