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才知道,刘老师那时已经是中国曲协主席,早搬到北京去了。张金山又来到北京,中途在火车上还得了一场大病。到了伟大的首都,张金山先当了个临时工,然后想办法打听刘主席住在哪儿。终于,他从电台“骗”出了主席的电话号码,几次通话,刘兰芳总算允许他登门拜访。
张金山高兴坏了,他把自己收拾一新,身上仍然斜挎着那只小书包,找到刘先生住的小区,在门口被保安厉声盘问了半天,才让他进去。他敲开屋门,站在门里的是刘主席的丈夫——快板书表演艺术家王印权。他看到张金山,很热情地招呼他“来,来,快屋里请”,张金山战战兢兢走进去,王老师说:“先歇会儿,喝点儿水,待会儿再干!”张金山先是受宠若惊,随后就懵了,待会儿干,干什么啊?王老师指了指天花板,说:“就是上面这个灯,一会儿亮,一会儿不亮,是不是什么地方虚接了?”张金山说:“我是个评书爱好者,来向刘老师求教的,这是刘老师的家吗?”王老师恍然大悟,“哎呀,看你背着个小书包,我还以为你是电工呢!”
王印权先生算是替老伴儿收下了这个学生,我曾听王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农村娃,大老远地跑到北京来,一边打工,一边学艺,难啊!我们做老师的该多照顾照顾他。”王亮(王印权侄子,快板演员)曾对我说:“我二大爷常对我们讲,‘你们得多学学你们金山哥的刻苦劲儿’。”
我和李菁都是在文化宫(即劳动人民文化宫工人业余曲艺团所在地,北京大约有一半知名的曲艺演员出自此处)认识的张金山,曲艺团招人,他来应考,上台说了一段《呼延庆打擂》。他一张嘴,台下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闭眼听,活脱儿一个刘兰芳,音色可以乱真!(曾有一段时间他为电台播广告,观众都以为是刘兰芳播的)
他的声音韧性极好,但的确刺耳,有的老先生听到中途就出去了,说是心脏受不了,得含粒速效救心丸才能接着听。即便如此,不可否认,数年苦功不是白练的:手眼身法步精准地配合,表演人物时的跳进跳出,清晰、迅速。他有一双灵动的眼睛,遗憾的是稍现媚气。等他下场,我们三人便攀谈起来,这时张金山好像因刚才的一显身手颇为得意,把折扇在右手的五个手指间旋转着。
一细聊,才知道他现在在龙潭湖公园外的一个熟食店上班,而我的单位和李菁的家离那儿都不远。张金山把扇子打开,在肚子前“呼哒呼哒”地扇着,慷慨地说:“行啊,你们回头找我玩儿去。”我们三人一起走出文化宫,我在他后面,看到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膝盖以上基本不动,只是两条小腿紧捯,活像戏台上的彩旦。一个男人身上有女气,要么令人生厌,要么令人生畏。
过了几天,我和李菁一起找到那家熟食店,一瞅,连前屋带后院,统共也就五六十平方米。张金山有七八个同事,除了一个老太太,其余大多二十上下。坐在前屋写字台后面的是老板,歪斜着身子,叼着烟卷儿,一脸的横肉,似乎在表明他是卖熟食的。到了五点,店里其他人都走了,张金山晚上值班,可以住在店里,他把门一锁,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天下了。
我们商量一人说一段儿书,然后互相给挑毛病。李菁先来段《桃花庄》,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温”。一百零几斤的体重,要想说活鲁智深,实在不容易。但他用自己那双巨眼弥补过来——“花和尚一双大眼努于眶外。这双眼,白眼珠儿特别大,黑眼珠儿特小,白眼珠儿把黑眼珠儿都快挤没了,挤成一条线,双眼长成这样的人,胆子特别大……”说到此处,他把上下眼皮一合,眯成了一道缝儿。我和张金山都乐了,这个演法只适合他。果然,后来证明,他的胆量和双眼成正比,和体重成反比。我对曲艺演员的形体美初步的印象,源自李菁。那时,他经梁厚民先生的点拨,台上的身姿似斜而正,似正而斜,挺拔俊俏,功架洒脱。不知为什么,近几年和那时比,倒觉得有些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