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木石刚出火车站,就看见自己的名字被人高高举着。看那举牌子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小眉小眼,白白净净,几乎看不出有胡子,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谭木石见了牌子,走上前去,冲那人说:“您是冯仁敬主任吧?”
那人放下牌子,上下打量谭木石,笑了:“我是小冯。您一定是谭科长啦!”
谭木石头一次听人称自己“科长”,没觉得得意,倒有些好笑,说:“我是谭木石。”
冯仁敬把牌子放下,空出手来,一拍大腿:“哎呀,果然是一表人才。我看照片,已经觉得谭科长相貌不凡,见到本人,真是个伟男子啊!”
谭木石有点无地自容,说:“冯主任不敢这么说,再说该找地缝了。”
冯仁敬这才想起来:“谭科长快把箱子给我,可不能把领导累着!司机在站外边等着呢。”
谭木石和冯仁敬抢箱子。抢来抢去,“伟男子”败下阵来,由冯仁敬拉着箱子向车站外走去。
冯仁敬小心地错后半步,哈着腰跟在谭木石后边。谭木石为了表示礼貌,想正对着冯仁敬说话,这样只好向侧后方斜着脸,极为别扭。
坐车的时候,冯仁敬执意要谭木石坐后排靠右的位置,自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谭木石感到自己坐那个位子很别扭,不肯坐,就趁冯仁敬打后车门的空子,开前车门上了车。冯仁敬连说,这像什么话,非要谭木石下车,重新归位。谭木石也铁了心,再也不下车。冯仁敬只好上车,坐在后排右边的位子,又不敢坐实,半边屁股悬着,向前倾着身子,把脸探过去,和谭木石说话。
谭木石只好又别过脸来,和冯仁敬一句一句对着话。冯仁敬对谭木石无原则地客气,但是说话条理倒也清楚,从季平火车站到季平县安监分局三十分钟的路,谭木石把季平县安监分局的情况知道了个大概。
季平县安监分局刚成立。本来季平县是个农业县,全县的工业,屈指可数,不够成立一个分局来管安全生产。但是近几年,有人在山坡梯田上打井,打出煤来。此时正赶上煤炭市场回暖,煤开始值钱了。有心眼的农民把井眼搞大,放人下去挖煤,偷偷拉出山去卖。卖着卖着,尝出甜头,于是不再打井,专门挖煤。这时候煤炭价格还在涨,有心眼的农民先富了起来。当地政府原以为农民在自家地里打井、挖煤,不是大事,开始不去管,但是挖煤的越来越富,名声慢慢大了,乡政府有接待任务,有时候就安排给挖煤的农民办。过了没两年,政府去传统产煤地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如此,于是对本地挖煤现象进行再认识,要求挖煤农民在继续替乡政府完成接待任务之余,要交各种税、办各种证。社会上流动资金闻到煤炭的钱味,就要流入这个行当。流入这个行当,不白流,必须交钱交税,你才能挖煤换钱。口子一松,一下子注入不少资金。当地政府税收增加很多,季平县政府大楼拔地而起。
季平县并不盛产煤炭,地质复杂,多是鸡窝煤,煤层薄处只有几十公分,开采起来极不容易。一个采煤队十几个人,有时带头骡子,摸黑前进,碰着煤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两个敢死队员打眼放炸药。轰的一声,炸开一片,听听动静,没有塌方的声音了,十几个人一哄而上,带镐的用镐,带锨的用锨,带筐的就抬,带了骡子的,开始吆喝牲口往外拉。煤矿的老板派人站在坑口,过秤记账,挖一筐就是一筐的钱,放炮的敢死队员,额外多个红包。别说什么机械化了,很多人连风钻都没听说过。随着挖煤的洞口变多,安全事故慢慢摆到桌面上,月底发钱的时候,有的敢死队员,因为敢死,可能就无缘见到这个红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