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兵团给我承受力(5)

“我是个政治上很正统的人,当时讲话了,就是积极要求进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那时‘左’得够呛,喜欢说官话,一开口就是大道理。为了帮助同志,小报告我也打过,所以我在宣传队里一度受到孤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去佳木斯演出。大家热热闹闹地要在英雄刘英俊塑像前照相,我一凑上去,谁都不吱声了,明摆着是不愿意和我照相。这太让我栽面儿了,我只好一个人走了。很长时间我都在想:我的人缘何至于差成这样?我把自己的苦闷说给父亲,他回信送我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让我明白了宽厚待人的道理。

“后来的一件事,从另一个方面又教育了我一次。有一次团领导把我这个副队长叫了去,说团里没煤了,宣传队要在一周之内搞出一台新节目,到鹤岗煤矿去做慰问演出。我说,这不可能,再说大家都下连干活儿呢。领导说:这是任务!你要是不干,就下连队去!我无话可说,最后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排几个新节目,弄几段老相声,再编个小话剧把时间撑下来。那次团领导用‘下连队’来威胁我,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道阴影。换位思考,我想我对别人也不能这样。从那时起我就有了一种担心,怕自己哪天做了官也会成了官僚。

“我们宣传队出过一件大事。这事儿要是放在现在就不是事儿。

“问题出在京剧《沙家浜》中扮演胡传魁和阿庆嫂的那两个演员身上。‘胡传魁’是老高中知青,长得短、粗、胖,特别有才,能演会编,是队长兼导演。‘阿庆嫂’是我们69 届的小知青,才貌双全,是宣传队里的台柱子。本来我们宣传队有禁止谈恋爱的纪律,但这两人不但顶风上,还闹出了‘阿庆嫂’怀孕的后果,当时属于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

“为解决这件事,2 师和15 团都派现役军人工作组来队里整风,我们的演出和排练也被停止了。在调查期间,我们指导员拿着一个小本本一条一条地揭发这两个人的关系进展细节。我这才明白,他一直都在监视着他们。工作组决定对这两个人进行隔离审查,轮班看守,以防串供。“有一天上午,‘胡传魁’提出要上厕所,看管他的人正在全力以赴地打扑克,让他自己快去快回。时间一长,看守发现情况不对,挨着屋找‘胡传魁’,找到行李房时听见里面有动静,敲门也没人开。看守把门上的磨砂玻璃打破一看,‘胡传魁’踢翻了脚下的凳子挂在房梁上了!因为上吊用的背带在仓促间没有系好,在看守闯进屋时,他自己从空中摔了下来,绳子勒得那一下太狠,他的喉结已经被勒到了下颚下方,窒息之下,翻了白眼,吐出舌头。

“在我听说此事跑过来时,就见闻讯而来的‘阿庆嫂’哭喊着要进行李房。当时大家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抢救‘胡传魁’,一个是阻拦‘阿庆嫂’。队里有个翻跟头的武生有一些经验,把‘胡传魁’的喉结往下一推,终于让他透出了一口气,黑眼球慢慢转了下来,眼睛轻轻地闭上了。这时,团政治处的王副主任闻讯赶到现场,一看人已经缓了过来,就大声问‘胡传魁’(濮存昕模仿着他的山东腔):‘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闭眼躺在地上的‘胡传魁’的两个眼角里流出了泪水。我一点不夸张,那泪水是成片漫出来了,一直灌到他的耳朵窝里。看到这情景,宣传队的知青中有人哭了。事情闹大了,师里来人宣布:原定下午召开的批判会取消。团领导第二天还把‘胡传魁’和‘阿庆嫂’请家里吃饺子安抚,并安排他们返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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