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魔者 (16)

位于半山的饭店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那天清晨爸妈就带她出门,游览车上很吵,一直有人在自我介绍,说明这说明那,从前排传下许多印有资料的纸张,她跟妈妈坐,爸爸坐在前一排,与他同座的似乎就是带他们来参加这活动的人,是爸爸在木器行认识的朋友,爸爸说要叫“林叔叔”,林叔叔的太太兼任游览车小姐,拿着麦克风不断说话或唱歌,也把麦克风传给其他人,车上气氛很热闹,大家都按捺不住兴奋。

车子先去了几个观光区,有几站可以采买名产,但爸妈什么都没买,似乎有些紧张,只给她买了一支糖葫芦,吃过午饭一上车她就睡着了,醒来时车子正在一条山路上转,不多久妈妈跟她开始晕车。

路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妈妈拿出万金油涂抹在自己跟她的额头上,在她几乎要呕吐的时候,蜿蜒的山路尽头出现一扇巨大的铁门,眼前奇异景象转移了呕吐的感觉,是她曾在故事书里看过的那种巨大黑色厚重锻铁雕花,需由人力一边一个推开,门一开如庄园般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

即使年幼她也看得出这个庄园已经毁败,入园处或干枯或形状纠结的高大柏树,枯萎难辨的花圃,或已然荒废的看守员小屋伫立在入口处,感觉上好像还会有穿着制服的守卫突然跑出来似的,给她留下难以说明的异样感,车上发送的那些说明手册,里头精美图文印制的就是这座名为“肯尼司度假饭店”的辉煌历史。

这有着游泳池的饭店在那时已停业多时,当年以“高尔夫球俱乐部”闻名,曾红极一时,是中部地区少见的会员制度假中心,住房部门由两个五层楼建筑体组成,弧形建物环山而建,视野极佳,据说极盛时期常有外地人赶到此处只为到五楼的西餐厅观看落日。肯尼司饭店,中部地区谁都知道的地方。

他们一行浩浩荡荡总共十八人,连同介绍人林安生与王淑莉夫妻(即使事隔多年她仍记得那对自称是夫妻的人的样貌与姓名)、代书、见证人(这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字眼),除了自己携来的家眷(整团就只有她一个小孩子),与其他人都互不相识,如观光团般聆听着介绍人的说明,手上拿着印刷品,仔细比对着纸上说明与实体所见。

很久之后,一切灾难都发生之后,她才知道那天并不是游览团,而是“歇业中的肯尼司饭店正在寻找新的业主”,包含她父母的这群人就是可能的投资者,是远从全省各地慕名而来人数可观的众多参与者中的不知第几批,由一个实际组成人员不到十人的投资集团发动一场一场说明会精心策动,用游览车一车一车载来,那些从游览车下来的人,包含她的父母,都即将在这次出访过程后将全部家当投入这个度假饭店的重建工作,期望自己成为几百分之一的主人。

过程犹如幻梦,她特别记得介绍人带大家去大厅参观,站在高耸的落地窗玻璃外往里看,那时有个老先生拿着一大串钥匙(钥匙沉甸甸发出碰撞时的匡当声)慢慢解开业已生锈的锁,共有六个大小不一的锁头,串在两条巨大的铁链上,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条黑色大狗,瘦得露出脊骨拱着背的狗,对着他们大声吠叫,林先生大声喝叱,还脱下鞋子用力往狗抛掷,引发了一小阵骚动。

相对于游泳池与庭园的荒芜残破,饭店大厅还保有一定的整洁与气派。“好漂亮啊!”她听见人群里有这样的低呼,仿佛终于有人开头大家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喜悦,开始交头接耳表达对此处的惊喜。

空荡的大厅有股说不出的气味,潮湿侵蚀了一切,到处都水润润的,那时可能早已断电,以至于林叔叔一直强调五点前要准时离开。

接待处的柜台当然不见一人,地上铺设的米色地毯踩踏着会发出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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