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零星散落的情感体验经过文学的聚集和明朗之后,将重新有力地注入人们日常生活的经验体系,左右着人们如何看待世界和处理世界。因为有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因为有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人们飞舟三峡或登临泰山时的感受或注意力已经不知不觉地得到了一个指引的趋势;因为有了堂·吉诃德、葛朗台、李逵、阿Q,人们对于生活的理解、感想和评价将由于获得了围绕的轴心而更为强烈和鲜明。一个崇拜莎士比亚的人,他的重大动机中非常可能涉及哈姆雷特;一个醉心于《红楼梦》的人,他的爱情选择中未必没有贾宝玉的影子。于是,文以载道、寓教于乐成为可能,文学进入了人们生活的实践领域,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哲学家、政治家和教育家。当这种情感经验无形地影响着人们在生活中的选择和创造时,这也就意味着文学的世界将在某种程度上修正人们未来生活的蓝图。
这一切解释了这样的事实:在人与世界的诸多关系中,科学技术的蓬蓬勃勃为什么却没有导致文学自惭形秽地缩小自己的地盘。
毫无疑问,科学技术正坚定地、无可抗拒地走入人类的生活。科学力图从规律的意义上解释人们所处的世界,从而把人们对于世界的认识和知识系统化。这种解释最终往往通过技术或直接或曲折地作用于人类的实践,从而决定了人类生活的趋势。人类从走出潮湿的洞穴到住入高楼大厦,从迷信巫术到信任医院,从刀耕火种到使用联合收割机,从骑坐马匹、毛驴到拥有火车、轮船、飞机,这一切无不应当归功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可是,当人类从更高的意义上对于自身的生活作出选择时,他们所依据的尺度却不仅仅是科学技术。科学技术作为人类应对世界的能力而存在,它不可能反客为主地成为人类的主宰。譬如,人们决不会因为自己建筑本领的进展而在所有的地方全部建起摩天大楼。这时,科学技术的意义在于为人们抵达种种目标提供了实现的途径和方式,但它却不能自动地确定目标本身。核物理既可以建造核电站也可以研制核武器,机器人既可以代替人类劳动也可以帮助人类残杀,录音机既可以用于播放音乐也可以用于做道场,指南针既可以航海也可以看风水——这些选择更多地将取决于人们的信仰和价值观念,取决于人们的社会主张、哲学思想和美学思想。一旦发现这些观念和思想时常通过情感经验的中介从而以各种形态凝结于文学世界中,那么,人们可能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文学已经事先暗示着科学技术的存在意义;而文学和其他艺术门类所体现的按照美的规律创造的思想,甚至已经介入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方向。正因如此,作为二十世纪科学技术产物的有声电影和电视才可能屈尊地上演十九世纪、十八世纪或者更早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