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从头讲起。
事情发生于一个星期之前——在一个人人向往的完美的秋日午后。纽约经历了漫漫长夏的折磨,一直被一层残酷的热浪笼罩着,刚刚被一股从加拿大吹来的清凉空气拯救出来。
当然了,我的店里装了空调,所以就算天热得像地狱一样,这里也不至于太糟。只不过,虽然店里还算得上舒适,但热浪的确可以降低大众逛书店的热情,所以一个星期以来生意都很萧条。
凉爽的天气把泡书店的人带回店里。书店从开门起就有人光顾,而且每隔一阵就有人买本书。我对此当然很高兴,不过就算没有生意上门,我也不能说自己真的在乎,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我不在店里。我正身处几千英里以外委内瑞拉的丛林里,和勇猛无畏的雷德蒙·欧汉隆①在一起。
①雷德蒙·欧汉隆(Redmond O’Hanlon,1947— ),英国作家,学者,以丛林游记闻名。
更清楚地说,我是在念关于寄生鲇的书,这种动物又叫牙签鱼,是一种寄生在大型鱼类的鱼鳃以及排泄物中的小型鲶鱼。我念过欧汉隆早期的书《进入婆罗洲的心脏》,所以在一大袋书里发现《祸不单行》时,便把它抽出来,打算念完以后再上架。
我正在读这本书,坐在我认为专属于书店的怡人寂静之中。突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抬眼看向这只手的主人,是个女人,身材窈窕,黑头发,二十八九岁,鹅蛋形的脸上挂着一张写满关心的面具。
“我不想打扰你,”她说,“不过你还好吧?”
“很好啊。”我说。看来她没能打消担心,而且我知道原因所在。就连我自己都听得出我的声音缺乏说服力。
“你好像……很焦虑,”她说,“好像是神经紧张。”
“为什么?”
“因为你发出的那种声音。”
“我发出的声音?我没注意啊。可能像说梦话一样吧,我猜,只是我没睡着。”
“是的。”
“这本书我看得太投入了,搞不好就像在睡觉一样。我发出了什么声音?”
她侧过脸,我才发现她是个非常迷人的女性,比我原以为的年龄大几岁。三十岁出头吧,我猜。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男式白衬衫,棕色的头发往后梳成一条马尾,所以乍看之下比实际年龄要小。
“困惑的声音。”她说。
“困惑的声音?”
“我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啊呀呀’你说。”
“啊呀呀?”
“没错,不过比较像是:‘啊——呀呀!’类似于被人绞死以前想发出的声音一样。”
“哦。”
“你说了两三次。有一次你还说:‘哦我的天哪!’好像吓得灵魂出窍了。”
“呃,”我说,“我记得曾经想过这些话,啊呀呀和哦我的天哪。不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大声说出来了。”
“我明白。”
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不明白。她像个研究病人的医生似的,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而且这姑娘太过迷人,我可不能让她以为我有毛病。“这儿,”我说着,把欧汉隆的书递给她,“就在这儿,我指的地方。你读一下。”
“读?”
“请你读一下。”
“哦,好吧。”她清清喉咙。“‘在亚马孙河上,如果你喝了很多水,然后又不小心在游泳的时候小便,随便哪只无家可归的寄生鲇——’寄生鲇?”
我点点头。我本意是让她默念这段,而不是大声朗读出来,不过我想不出什么有礼貌的方式能跟她说明白。而且她很擅长朗读,声音洪亮迷人。其他顾客原本就因为我发出的声音和我们的谈话而竖起了耳朵,这会儿都已经停下了手边的事,打算听她念完。
“‘随便哪只无家可归的寄生鲇’——希望我没读错——‘受到尿味吸引,就会把你当成大鱼,兴奋地逆着你尿酸流动的方向游去,如同虫子回到洞里一样进入你的尿道,然后张开它的鳃盖,竖起一组倒刺’……倒刺?‘无法挽救了。这种疼痛显然是致命的,你必须在膀胱迸裂以前就医,而且必须找个外科医生割下你的阴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