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燕大所谓的‘M’、‘S’‘贝公’楼,皆是美国捐款人英文字母缩写,以其命名某某楼,不仅为了纪念捐款人,同样也张显了一种人道主义的奉献精神,但不知钱氏主张将“贝公”楼改成“办公”楼,其精神意义何在?如按钱氏的说法,后来在燕园建成的赛克勒博物馆应改为王发财,李来福、张去灾博物馆更符合他内心的中国标准和中国乡村特色。这是钱氏的局限,也是他的悲哀之处。
纵观钱穆一生所有著述如《国史大纲》、《三百年学术史》、《文化与教育》等等,一串毫无创意和美感,且很有些俗不可耐的书名,总给人一种如嚼黄土黑炭之感。不知以号称“国学大师”的钱氏在面对《离骚》、《春秋繁露》、《蜀碧》等等官修民修的史书或野史的书名当作何感想?中国几千年文化创造出的美学与美感,到钱穆这里差不多已丧失尽矣。钱氏曾慨叹:“是则中国全国新式学校及其教育精神,其实皆已西化,不仅燕大一校为然。此时代潮流,使人有无可奈何之感。”假如钱氏能够头脑清醒,所感慨的当是他本人固有的朽木不可雕也的思想观念才是。正是由于这样的陈腐观点,钱氏与胡适、傅斯年的交锋对垒也就成为一种必然。
因有了在家乡不快的经验,钱穆认为胡适“世俗之名既大,世俗之事亦扰困之无穷,不愿增其困扰者,则亦远避为事”,因此两人再度见面,则是钱穆在燕大任教之时了。1931年秋,钱穆在顾颉刚的举荐下受聘北京大学历史系任教,这就不可避免地与胡适展开了正面交锋。毕竟是文人相逢,开始二人都相互拿捏,各自引而不发,胡对钱尚属客气,“每有人问适之有关先秦诸子事,适之云可问君,莫再问彼。”[4]但后来随着各自的学术观点与为人处事的不同,冲突已不可避免。就学术观点上,二人关于老子时间之争,引起学界瞩目和胡适的极大不快。胡适沿袭清人的一种说法,认为老子年代早到春秋晚年,略早于孔子,因为有孔子问学于老子之说为证,并在自己所著《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册),把传说神仙化的“老子”还原为哲学化的老子。钱穆在其所作《关于老子成书年代之一种考察》中,则认为老子晚到战国,晚于孔子,略早于韩非。胡适坚持己说,不但与冯友兰、顾颉刚、钱穆的意见相左,并且遭到了学术名流梁启超的公开反对。在这种形势下,从乡村走来的钱穆一看胡适并不像外界盛传的哪么神圣不可侵犯,于是壮起胆子,身穿布衣布鞋,在北大不同场合与胡适展开辩论。北大师生中有好事者趁机煽风点火,兴风作浪,将此事闹得不可收拾,坊间也有许多关于钱、胡二人争论老子问题的趣闻,于幽默之中反映了两者的尖锐分歧。据说有一次胡适面对前来听讲的师生愤然说道:“老子又不是我的老子,我哪会有什么成见呢?”当一位同学问钱先生的说法和他不同,究竟哪一个对时,胡适答道:“在大学里,各位教授将各种学说介绍给大家,同学应当自己去选择,看哪一个合乎真理。”当时在北大求学的学生张中行,晚年在《红楼点滴》一文中曾就此事记载说:“胡书早出,自然按兵不动,于是钱起兵而攻之,胡不举白旗,钱很气愤,一次相遇于教授会,钱说:‘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证据确凿,你不要再坚持了。’胡答:‘钱先生,你举的证据还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连我的老子也不要了。’”这次激烈的争执以“双方各具主观,殊难相辩也”不了了之。对此钱穆曾感慨地说:“余自入北大,即如入了一是非场中。自知所言触处有忤,然亦无自奈何。” 又说,“大凡余在当时北大上课,几如登辩论场。上述老子孔子两氏不过其主要之例而已。闻有北大同事之夫人们前来余课室旁听,亦去适之讲堂旁听,退后相传说以为谈资。”胡钱之争,不但令北大师生争相观看,连夫人们也一道搅了进来,其热闹可想而知。